“什……什麼……母親大人!您……您……您以我的名義聯係了……聯係了武田勝賴?”德川信康感覺自己已經無法正常控製身體了,不僅撲倒在地上,說話也不利索,臉上的表情更是不問可知,“叫我過來……過來說有私密要事……就是這個?”
倒也不能怪他不夠淡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確實不是一個十四歲半大孩子所能夠承受得了的。
築山殿卻是淡淡一笑,從容地伸手把兒子拉起來,輕輕撫著他的臉,安慰道:“隻是聯係一下而已,又不是向他們投降……正麵在激烈作戰,暗地卻有所溝通,這乃是戰國時代的常識呢……不信你問問石川大人,他也知道此事的。”
此言一出,德川信康才注意到,老媽身後,還站著自己的老師石川數正。
他的情緒一下子安定了不少:“是嗎?不止母親大人,連石川大人都知道此事……看來裡麵一定另有妙處,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了……”
顯然,十四歲的二代目心底下並不太認同老媽的判斷力,而更信任老師的智慧。
對於這個年齡段的人而言,類似心態也不算不正常。
隻不過,如此輕易將心中的好惡表露出來,就未免顯得有些……。
幸好築山殿並不會跟自己的孩子計較。
她隻是笑了笑,伸手悄悄抓住身旁中年男子的衣角,側目示意對方開腔。
被“主母”觸碰到的那一瞬間,石川數正身上頓時一緊,臉上也不由自主出現微妙的表情,但他立即低下頭,佯裝咳嗽一聲,將情緒隱藏下去,消弭無形。
至少,一向大大咧咧的德川信康是看不出來的,那就夠了。
接著石川數正煞有介事地躬身施了一禮,說道:“少主,請仔細回憶一下,主公在數日之前送來的密函……其中暗含的意思,您現在可曾看清了?”
聞言德川信康徹底茫然:“父上的密函裡麵有暗藏的意思?不是說要在遠江策劃一次合戰,並且讓我相機策應他麼……”
見此石川數正輕歎一聲,繼續解釋說:“信文的主要內容確實如此。但最後一段話,主公透露出來的意思是——隻要通過作戰的方式,證明我德川家的能力之後,接下來便可考慮與武田家談判了。所以,其實夫人所做的事,算是得到了主公的允許。”
“是這樣嗎?”德川信康又一次大驚失色。
但他回憶了一下當天看到的文字,仔仔細細思索半天,又覺得老師所說的,好像挺對的。父上言語之中,確實有那麼一些隱晦的暗示。
與其父截然不同,德川信康並非什麼有城府的人,所以當下很快便接受了這一說法,恍然拍手道:“原來如此!幸好有石川大人與母親大人協助,否則我都一點沒意識到!萬一因此壞事,那可大大不妙。”
“正是!”石川數正言之鑿鑿,仿佛胸有成竹,然而腦袋卻不自覺又一次低下去:“無論往日的織田,還是現在的武田,都不是德川可以單獨抵抗得了的,身處戰國亂世,暫時向強者低頭,並不為可恥之事。但一定要先展示自己的價值所在,就算做犬馬任人驅策,也要努力成為最凶惡的鬥犬和最快速的駿馬,這就是我家的生存之道!”
“隻有最凶惡的鬥犬和最快速的駿馬,能夠得到主人賞賜的上等飼料來讓自己變得更強壯,這樣一旦局勢有變,才有自保之力。”德川信康對這一席話已經聽過很多遍了,所以下意識就流暢說出下半部分。
作為一個十四歲的二代目,他理智上姑且能勉強接受這種帶有自輕自賤色彩的邏輯。不過說出口的時候,仍免不了充滿了屈辱憤懣的感覺。
生而為人,世上有誰是心甘情願做犬馬的呢?
德川家康、酒井忠次、石川數正,是從朝不保夕、戰戰兢兢、刀尖上跳舞一般的日子度過來的,所以他們這群中年人,能夠充分理解“尊嚴”與“生存”之間的關係。
而信康這小子則不同,他認識字的時候,德川氏已經作為“織田信長的親密戰友”獲得了不少利益與榮耀,境況大大好轉了。
所以,這個深具自尊心的少年,將老師教導的話語複述出來的時候,是瞪著眼睛,漲紅著臉,咬緊了嘴唇的。
這當然逃不過築山殿和石川數正二人的察覺。
可是……前者眼中隻有寵溺,對此隻當未見,後者心事重重,完全無暇顧及。
雖然德川信康是完全看不出石川數正身上有心事的。
究竟是前者不夠敏銳,還是後者太過老辣呢?
或許答案該是——兼而有之。
“但是……”德川信康生完氣之後,馬上發現還有一點想不通,“這跟主動聯係武田勝賴有什麼關係呢?”
築山殿笑了笑,她並不答話,隻是又一次示意石川數正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