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平手汎秀毫不猶豫地搖頭潑了冷水:“令尊的忠勇之心,我是自幼知道的,從未有過懷疑。然而未必每個尾張人都同他一樣,否則怎麼會慘敗到連清州城都失陷了?”
佐佐秀成頓時臉色發紅,大為窘迫,無言以對。
這家夥是典型武家子弟的模樣,年紀隻比言千代丸大了兩三歲,高出半個頭去,胳膊和腰背看上去是要粗壯一倍了,但言談應對反倒頗為不如。
顯然平常他老爹隻教了剛正樸直的生存之道,沒教他心眼。
可能覺得時候還沒到吧。
平手汎秀感覺像是幫朋友帶孩子,但不是自家骨肉,也就沒有循循善誘的耐心了,當下隻是粗暴地總結道:“忠勇之心,當然甚好,但隻靠這個,無法成事。世上大部分人既非賢良亦非奸邪,而是不斷搖擺的,想要彆人為你奮力作戰,就要先讓他們感到安全和滿足——好了,說回到戰局……武田的布置,從軍學上說沒什麼問題,但是,錯就錯在,守備清州城的,不該是武田勝賴這個人。”
話音落地,平手汎秀又喝了一口水。
“家父說武田勝賴之用力,乃是甲斐第一……您說不合適,是因為此人年輕氣盛容易遭受激將嗎?”佐佐秀成看著是個憋不住話的,忍不住就插嘴詢問。
不知他產生這樣的想法,是否源於以己度人呢……
同樣在座的言千代丸眼中閃過一絲不以為然的神色,他原本是不想開口的,但也不願對姐夫表現得過於疏遠,便也佯作苦思冥想的分析道:“要說此人相對於其他武田將領的特殊之處,在於他是家中的繼承人,一旦當今家督作古,就要接過家業。不過武田勝賴的繼承資格,似乎素來受到質疑……莫非是在這裡花了功夫麼?”
“噢……”佐佐秀成似懂非懂,“確實是有可乘之機,但又該怎麼利用呢……恐怕也隻有義父大人這樣的絕世智將能想到辦法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不常說恭維話的老實人,一旦說一次,難免印象深刻。
聽了這話平手汎秀還是有點高興的,嗬嗬一笑,捋須道:“其實我花了許多功夫,探查武田氏的內情……幸好他們大肆收納三河遠江的叛臣,混進去獲得一般性質的情報並不太難。在情報的基礎上,我又用了五到六種手段,來向清州城的武田軍,隱晦地傳達一個模糊的假消息。這一點的妙處在於,目前的形勢如此微妙,武田勝賴越是懷疑,越是去求證,反而越難得到真相……其實也未必是我的智術過人,而是由於我能從更多渠道了解到更多的信息,甚至包括了……”
包括了穿越時空的信心來源。
說到這一句平手汎秀有些闌珊。
美好的舊時空畢竟還是回不去了。
而且自己身上,中世紀的烙印越來越深,回去了恐怕也難以適應……
此刻言千代丸眼神一動,似乎已明白那個“模糊的假消息”是什麼,但佐佐秀成卻還恍然不知。
忽然一聲通報響起在門外。
“岩成大人到了!”
緊接著一陣急促沉重的腳步聲,一個大個子中年人出現在門口。
正是暫任平手家軍奉行的岩成友通。
他神情嚴肅,如臨大敵,目光故意忽視了兩個小孩,伏地稟報說:“刑部大人!剛剛傳來消息,中根城、禦器所城的駐軍遭到猛攻,同時古渡城北二十町以外,發覺有大隊不明人馬行動,由此推定,武田勝賴可能要放棄清州城,向三河方向突圍。”
“是嗎……”平手汎秀毫不意外地輕笑了一笑,不假思索下令道:“向攻擊分隊傳令,五個時辰之後,以長宗我部家的士兵為首,對清州城進行試探性的攻擊,此前不得輕動。另外平手秀益、中村一氏、寺田安大夫等人,吩咐他們就地停止當前行動,轉為阻截敵方往回逃竄的部隊!各個據點,一定要竭儘所能,去延緩武田軍的突圍!”
“……是!”岩成友通猶豫了片刻,立即領命而去。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中年武士,他並未去問,為什麼要攻擊分隊“五個時辰不得輕動”,為什麼是“竭儘所能”而不是“務必做到”,為什麼是“延緩武田軍的突圍”而不是“阻止”。
那些事情,超過了一個軍奉行的職務了。
對於明明聽出弦外之音,卻一聲不吭照章執行這一點,平手汎秀很是欣賞。
而佐佐秀成,就顯得咋咋呼呼,浮躁的很,當下又是驚喜又是震撼,滿懷著欽佩之意高聲大叫:“皆曰刑部大人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今日終於得見,方知人言非虛!那武田勝賴,居然就這麼……”
言千代丸卻是皺眉不解了,反複思考著“五個時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