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龜五年,七月初三。
濱鬆城西,浜名湖畔,武田信玄忽在寅時三刻睜開眼睛,隨即再無法入睡了。
遠江本就臨著海洋,此刻又駐營在湖邊,氣溫算不上太高,但武田信玄這段時間以來,總覺得體內有一絲不明不白的陽烈火氣在不斷縈繞,使人精力格外旺盛,不怎麼需要休息。
每日隻睡了二三個時辰,依然耳聰目明,思維敏捷,甚至動起身子骨來,也仿佛比前些年更利索些。
隱約竟似乎是重煥青春的趨勢。
包括那位闊彆多年的“老朋友”,現在偶爾也會在清晨初醒的時候略加拜訪。雖不比年少時一柱擎天,意氣風發,卻也正應了老樹逢春,百折不撓的意境。
不知是年初那場大祭的功勞呢?還是大加采購的補藥起了療效?
管他如何,反正有用就好。
雖然也隨之出現了無故失神,頭疼腦熱,眼酸手麻等等一些症狀,但是瑕不掩瑜。那可能是神佛的庇佑過於隆重,血肉凡胎不能完全承受,抑或是補藥的藥性過度,引起些微的副作用罷了。
樂觀估計一下,擺平了遠江戰事之後,回到甲斐,可以叫人悄悄查訪家臣豪族之中有哪些貌美賢淑的未婚女子,考慮充實一下荒廢已久的內院了……
當年外號“十六文先生”的那個神醫……叫什麼來著?什麼田,德什麼來著?還念叨說“暗疾甚廣,若繼續勞形於案牘刀兵,而不善加休養生息,恐怕壽數止於半百”。
實在荒謬得很。
去年我晴信便滿了半百,反倒是這神醫三年前病重不治。
可見所謂“內行人”的說法,也未見得都是靠譜的。
武田信玄睜著眼睛在臥榻上稍微躺了一會兒,決定不要浪費時間,乾脆去處理一下正事好了。
於是乾淨利索地翻身起床,也懶得喚人,親自披了件薄衣,便掀開簾子探出。
外麵點了四盞燈,亮得通透,一覽無餘。除了兩個慌忙跪爬過來伺候的雜役之外,還有時刻聽命的“奧近習眾”,這些小夥子們分為幾個班次,輪流任值,保證絕無間斷。
今夜的負責人,正是最受信賴的武藤喜兵衛。
此人出自北信濃豪族真田氏,生得五短身材,武藝也是稀疏,但自幼機敏過人,最善察言觀色,波瀾不驚,喜怒不形,頗有智將之範。
武藤喜兵衛見了主上,毫不詫異,伏跪施了一禮,起身從旁邊燈下桌板上取來一疊稿紙,快步呈上,道:“稟禦館大人,這是兩個時辰前送來的情報,西北麵敵軍的數目和布置,大體已經知曉了。”
“嗯。”武田信玄摸了摸胡子,跨步上前伸手要接,卻不知怎的一腳沒踩實在地上,忽一踉蹌,險些跌倒。
大概是剛起床,精神還有些恍惚吧。
武田信玄認為問題不大,並不當回事,隻是索性叫仆役取來馬紮,就地坐下,繼續看紙上的文字。
一旁武藤喜兵衛雙目中的憂色一閃而逝,毫不敢聲張。
一個月之前,禦館大人還會自稱“年已老邁”的,最近幾天,不知何時起卻忽然極端避諱這一類話題了。
昨日,三枝守友來到大帳通報消息時,隻因勸諫了一句“禦館大人似有微恙,還望保重身體,不要太過操勞”,便惹得主君勃然大怒,竟要治他的罪。
幸得內藤昌豐當場求情,最終才將這名剛立了功的武將,派到後方去運糧草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