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門大筒齊發,每次直接打死的人倒也未必很多,充其量三五十罷了。但這死法實在令人難以接受。見到同僚被視野之外莫名飛來的東西忽然擊斃,甚至屍身都不能保全,饒是英勇善戰的武田士兵亦不免方寸大亂,戰意動搖。
他們能維持著隻是敗退,而沒有潰散,已經相當不容易了。武田勝賴再怎麼咬牙切齒不服氣,也隻得飲恨認輸。
另外兩側,原本德川信康對上高阪昌信,池田恒興對上土屋昌次,都是苦苦支撐,處在崩潰邊緣,但見到中軍前進,士氣大為振奮,都堅持了上來。
待武田勝賴徹底退出大筒的射程,平手汎秀又令向左右兩側轟擊,提供了有效的支援,協助友軍反敗為勝。
最終三線大捷。
當然,左右兩翼並沒啥太多的斬獲。
說來那武田家的軍隊也是很特彆的,本來退著退著也漸漸有潰不成軍的跡象,但本陣派出了五十個手持“風林火山”旗幟的“百足眾”來維持秩序,將士見之便等逐步鎮定下來,漸漸有序地維持建製。
所以濱鬆城之圍尚未解除,隻是終於推進到了城下而已。
德川信康與池田恒興不死心強行追擊了一會兒,被站住腳跟的敵兵逆襲,險些要上演樂極生悲的戲碼,虧得有平手家車陣阻攔,武田軍不敢靠近。
隨後天即入夜,雙方收兵紮帳,休整用飯。
平手汎秀吩咐在晚上進行軍議的討論,總結今日得失,討論下一步行動。
但參與的眾將,卻已然把這當成了勝利的慶典一般。
一個個的喜笑顏開,眉飛色舞,前麵對武田軍的忌憚之意完全抒發了出來,紛紛絞儘腦汁搜腸刮肚地想出各種詞彙來表達對刑部大人的仰慕之情,順便吹噓自己與平手家的關係如何緊密。
特彆是,白日躲在河流背後,不敢與直麵武田軍作戰的織田長益與鬆倉重信,這兩個的態度尤其熱烈。
由於眾多“鄉下武士”文化程度不高,沒法像朝廷公卿或京都文人那樣用三百六十種不同的方法講同樣意思的廢話,說著說著,便逐漸詞窮,轉而討論起今天看到的幾種新式武具了。
討論了一番以後,大家覺得“片甲車”“百裂炮”與“國崩”是不錯的稱呼。
諸將聊了小半個時辰,平手汎秀姍姍來遲。
聽到這些“民間命名”,他並不在意,無可無不可。
但見到眾人如此得意忘形,彈冠相慶的樣子,下意識就皺眉不悅。
甚至能聞到極淡的酒味。
與平手汎秀一道出席的長宗我部元親,耳聰目明心細如發,見狀趕早兩步走到人群中,高聲喊:“刑部大人到了,請各位稍加肅靜!”
他嗓音落地,噪聲頓時停下。
片刻後立即有人搶著湊上前想拍到馬屁,但平手汎秀麵無表情,揮手示意停步,眾人見了自然不敢靠近。
歡聲笑語忽然變成鴉雀無聲。
接著平手汎秀沉默地環視了一番。
他目光所及之處,人人皆忐忑不安,驚疑難定,紛紛垂首肅立,擺出老實聽話的形象,沒一個敢稍微對視的。
其中反應最大的那個,甚至手足略有些顫抖。
平手汎秀將一切儘收眼底,然後皺了皺眉,朗聲道:“雖然今日我軍大占上風,令武田損兵折將,但畢竟合戰尚未結束,勝負猶未可知,此時就如此興奮,未免太早了。諸位都是有見識有身份的人物,這驕兵必敗的道理,相信不用我再說了。”
此話一出,聽者紛紛汗流浹背,惶恐不已,躬身請罪。
孰料平手汎秀又揮手止住,繼續說到:“我也能理解你們的心情,所以越界不多的行為,就不加追究了。然而……我發現在場竟然有人,是飲了酒之後來到軍議的,這可就不是略有疏忽的程度了……”
隨著此話,目光在諸將身上緩緩轉動。
最終定到某個人身上。
那邊,織田長益早已手足無措,麵色慘白,又被平手汎秀瞪了一眼,當即啪的一聲,伏身跪倒於地,陪著笑說到:“不瞞刑部大人,是鄙人一時得意忘形,取出暗藏的酒水,與親衛們共飲了幾杯……”
“這種事,還望長益殿日後儘量避免。”平手汎秀麵無表情道:“當然,您與我同樣是幕府任命的代官,並無上下主次之分,所以這隻是建議,而非命令。”
“……”
這話讓織田長益啞口無言,額頭上的汗珠立時又多了不少,趕緊再次拜倒,懺悔道:“鄙人娶了刑部大人胞妹為妻,所以您就是我的義兄。兄長吩咐弟弟,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刑部大人您的話我一定會當作命令來看,絕非僅僅是建議而已……”
“哎呀,您這就言重了……”
聽了這話,平手汎秀臉色稍霽,沒有繼續計較,放緩聲調道:“那麼先清點一下今日的戰果吧!經過大家奮戰之後,估計消滅武田軍約一千三百人,但我們也有近千人的折損,具體情況……讓主稅(岩成友通)與諸君分說一番吧……”
很顯然,消滅武田軍的功勞,主要是由平手軍取得,而折損的,幾乎全都是池田恒興、德川信康的人馬。
其實不需要岩成友通說大家也清楚。
所以很多人姑且聽著,卻在想彆的事。
最淡定的是長宗我部元親,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態度和能力。
織田長益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後怕,鬆倉重信則是舉棋不定的猶豫難定。
池田恒興麵色慘白有種敢怒不敢言的味道——非但不敢言,連臉上都不敢顯露。
唯有德川信康對氣氛的變化,似乎沒有任何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