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況下,作為知名文化人的細川藤孝總是很注意容姿風儀,時刻保持著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博覽群書,和藹可親的姿態。
但如果身邊隻有極少數親信家臣在場,偶爾也會放飛自我,不修邊幅。
比如此刻就四仰八叉沒精打采地躺在亂糟糟的廢棄倉庫地板上,雙目無神盯著天花板,隨手拿著一根枯樹枝,嘴裡念念叨叨,不知道在數些什麼。
此處離相國寺附近的戰場已經有一段距離了,血腥氣已經完全聞不到,聲響也徹底聽不見,呈現出一片安靜悠閒百無聊賴的氣氛。
但身為細川家譜代筆頭,名叫做“有吉立言”的中年武士,卻是一臉焦急和擔憂,反複走來走去,不時向外張望,完全坐不住。
來回踱步半天,細川藤孝終於也忍不住皺著眉看過來。
但還沒出聲阻止,反倒是有吉立言先開口詢問:“主公,我們就這麼讓三淵大人、米田大人,仁木大人他們身處絕境了嗎?像今天這樣,可以說是死得毫無價值,真是……真是要為他們感到不值啊!”
細川藤孝聽了這話,皺了皺眉,伸個懶腰,沒好氣道:“他們至少試探到了柴田、木下、明智那幫人的布置,這是很重要的,眾人的犧牲是有價值的。不過我們還有更多事情要做,隻能悄悄離開。”
“更多事情……難道您是提前預料到了……”有吉立言感到疑惑。因為他作為筆頭家臣,並沒有聽過後續安排,也不太理解自己的主君在乾什麼。
“正是。”細川藤孝直起身子,歎道:“前幾天你應該記得,三淵、米田帶著幾個人一起來找我,當天我就覺得,那一行人裡麵似乎有可疑的人,後麵通過一些其他手段基本確認了……所以他們已經處在必死無疑的環境中了。能打亂柴田、木下他們的布置,已經足夠幸運。此時我若隨之一起赴死,徒然隻取虛名,卻對幕府的危機沒有任何幫助啊!”
“原來如此!”有吉立言悚然一驚,嚇得不輕,沉默片刻才到:“沒想到那些尾張人,在京都經營到了這個程度,隨便一次聚會當中就存在耳目……但是現在,連三淵、米田幾位大人怕是都已經遭了不測,僅僅剩下我們那還能……”
其實他內心想說的是——主公你以前跟織田一派的關係不是挺好的嗎,還跟明智光秀約了兒女親家的,今天一下子變成幕府忠犬,這個畫風請恕老臣一時難以適應……
當然有吉立言也不是傻子,這話肯定不會說出口的,隻是在內心腹誹了一番而已。
“絕不是我們孤軍奮戰,放心吧!”細川藤孝安慰道:“至少,還能有另一個尾張人幫助我們!”
“是南海道的平手刑部大人嗎?”有吉立言是明知故問了。
少主熊千代,前往和泉國界町向千利休居士學習茶道,這是所有家臣都清楚的。
而有吉立言作為筆頭,還能接觸更多內幕,他隱約知道,熊千代的主要任務其實是作為一個使者和人質,向平手刑部表達效忠之意。
“話說,公方大人被柴田、木下等人挾持,與被平手刑部所擁戴利用,兩者之間有什麼大的區彆嗎?咱們細川家,雖然隻是庶出支流,卻也算是多年為幕府效忠的肱骨之臣,難道今日竟要賣主求榮了?”
——這話有吉立言隻敢在肚子裡想一想,萬分不能透露出半個字來。
他作為一個純正的譜代家臣,早已與主家榮辱一體,興衰與共,縱然內心並不認同,也必須要跟隨主君一齊行動,毫無後退餘地。
細川藤孝隻是故作高深,微微一笑,示意一切儘在不言中。
忽然,廢棄的倉庫某處響起有節奏的輕微響動聲。
幾個家臣警惕地握住刀柄,細川藤孝卻是猛的一個翻身站起來,撫平衣服上各處褶皺,拭去剛才沾染的灰塵,重新恢複到日常的模樣,清了清嗓子,禮儀備至的溫言開口道:“是服部殿來了嗎?鄙人一直在此恭候。”
也不知道是在跟誰打招呼。
然後,廢棄倉庫裡的一麵牆吱吱呀呀地被拉開——那竟是一扇偽裝起來的密門。
走進來一個平平無奇,身無長處的黑衣男子。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兩下,發出比哭還難聽的聲音,彎下身子回禮道:“平手刑部大人吩咐我一定要將他的問候,帶給細川大人。”
“真是受寵若驚。”細川藤孝客氣了一句,隨即揮手介紹到:“在場的幾位,都是我視若兄弟手足的心腹家臣,這位是有吉立言,然後是澤村吉長,下麵是三刀穀六兵衛,北村甚左衛門……”
“幸會幸會。”
被喚作“服部殿”的黑衣人身後也跟著幾個隨從,卻沒有通報姓名的打算。
“拜見服部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