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屋城本丸的二層禦館頂樓,平手汎秀端坐在馬紮上麵,扶著欄杆用南蠻千裡鏡遠眺著前方戰場,遲遲一言不發。
直到日暮西山,夕陽將下,才終於放手,緩緩起身,發出一聲包含複雜情緒的輕歎。
依舊一言不發。
身邊諸將,有站在全局立場上思索問題如平手秀益、河田長親、岩成友通,有滿肚子壞水想著如何擴大優勢的如本多正信、小西行長,有一門心思表現機會躍躍欲試如山內一豐、湯川直春,有狼狽敗退歸來忐忑不安如加藤光泰、鬆山重治、香西長信,有代表幕府而身份微妙如細川藤孝、大館晴忠、上野清延,有念及尾張鄉土情懷而難以釋懷的如野口政利、拜鄉家嘉、木下秀長,更有緊張兼竊喜又不敢表現出來的貴賓如京極高吉、武田元明等。
但足利義昭不在這裡。
他煙癮越來越嚴重,又得不到穩定供應,隻靠斷斷續續的少數箱底貨色維生,身形神色日益狼狽委頓,漸漸不喜歡出門同彆人打交道了。
現在西軍究竟是誰主事,大家清楚得很。
有大膽之人急不可耐開始勸進道:“織田彈正如今已成甕中之鱉,天下大勢想必已經抵定,正要賀喜刑部大人此等不世之功。”
隨即立刻有人附尾跟上,說著“朝廷一定有所表示才能讓眾人服膺!”“再造幕府之功,無論如何嘉獎皆不為過。”以及“列國唯有依靠您老人家才可以維持靜謐”“守護大義的職責當仁不讓”之類的話語。
但平手汎秀眉關緊鎖,麵色凝重,用力搖了搖頭道:“織田彈正乃是開天辟地的人物,合戰尚未結束,就不能對他掉以輕心。何況我身為尾張老臣,就算擊敗了舊日的主君,也隻是感到惶恐和愧疚而已,喜從何來?”
頓時便讓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的人窘迫不已。
唯有河田長親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即進言說:“刑部大人,請恕下臣鬥膽。竊以為織田彈正忤逆公方,自攝京都的行為,固然是狂悖不法,需要嚴懲不貸的,但畢竟沒有造成太多實際的危害。又念及數年前,揮師上洛,擊破六角、三好,匡扶正義的功績,我們應該給他一個悔改的機會。”
“啊,此言與我心暗合。”平手汎秀情不自禁點了點頭,而後又蹙眉猶豫,作出十分為難的樣子,緩緩道:“隻怕公方大人在事件中經受了驚嚇,以至於貴體生恙,對織田彈正成見很深啊……最終決斷之權,當然還是要向公方大人請示。”
細川藤孝立即出列回應:“刑部大人無需憂慮,就由在下去勸諫公方大人如何?前情舊事,各方麵的意見,在下一定原原本本陳述清楚。”
“那就太好不過。”平手汎秀欠身致謝,然後補充說:“至少……請公方大人能夠寬恕織田彈正的子嗣。”
細川藤孝聞言眼珠轉了幾轉,表示明白,隨後告退前去與足利義昭溝通。
接著平手汎秀又把目光轉回到戰場的方向。
不過,隔著幾公裡遠,天色又漸漸暗下來,靠肉眼是看不到具體情況的。其實拿著最先進的南蠻千裡鏡,前線的詳細情況也是很模糊的。
主要隻能依靠斥候彙報來粗略判斷形勢。
已知北路荒木村重棄暗投明,臨陣倒戈,並且與長宗我部元親為首的四國聯軍對淺井長政的半渡之師展開前後夾擊,僅花了半個時辰就取得完勝,目前正準備向中路靠攏,圍攻織田信長本陣。
而南路的德川家康則是隱藏身份,帶著兩千親信忽然出現,挫敗了德川信康、石川數正等人的篡權陰謀,重新闡述了堅決支持西軍的立場,並且正在與柴田勝家作戰。
其對岸的竹中重治表現得十分遲鈍,一直沒有做出反應,直到北路的變故發生之後,才急忙發起行動,意圖牽製德川軍。但這時河水因為上遊堤壩的損毀而加快上漲,所以是有心無力了。
同時留在東岸的織田信忠也因為這個原因而難以向前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