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所以我想去看看。”
“但萬一你看不到呢?”
“所以我想試試。”
“無數劍客追求都無果,這本就是傳說,無人能做到,你要為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舍棄你如今唾手可得的幸福麼?”
李昊看著眼前的少女,有些不能理解,他諸多藝術都已經入道,也不曾如此癡狂。
邊如雪微微沉默,才道:“若是不努力攀爬一次,我可能會後悔終生!”
李昊不禁笑了笑,又歎了口氣。
人世間的癡男怨女,無數恩怨情仇,又何嘗不都是因為這種不死心麼?
隻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啊…
李昊歎息著,說道:“你本來是如何打算的?”
邊如雪見李昊不停歎氣,眼底露出幾分不忍,但還是咬著嘴唇說道:
“在我師門,有兩種選擇,紅塵和劍道。其實,兩種選擇也可以並列選擇,都兼顧,但那樣的話,其實還是算選擇了紅塵。”
“因為劍道,是純粹的,是唯一的。”
“隻有唯一,才能達到極致!”
她幽幽地道:“我此番下山,就已做好決定,我打算先來陪陪你,再去繼續磨煉劍術!”
“等將來……”
她說到這,語氣柔軟下來,臉頰忽然微微紅了一下,偷偷瞄了李昊一眼,見李昊也在看著她,不由得轉過頭去:
“等將來昊哥哥你想要成家立業時,我再回來,與你成婚生子。”
李昊聽到此處,心底卻隻有歎息,因為他知道對方話沒說完。
“然後呢。”他問。
“然後,我會繼續追尋我的劍道。”邊如雪說到這,臉頰上的殷紅漸漸消退,認真地道。
李昊明白了她的打算,道:“但成婚生子,你會耽誤一年的時光,如此一來,就算不得是全心全意的極致了。”
邊如雪點頭,這點她又何嘗不知道。
若真要極致追尋,最好的辦法,就是跟李昊徹底斬斷。
從此唯劍相伴。
但,兒時的一切,讓她卻無法就此割裂。
那份恩情,太重太大。
她明白,若無當初李昊的幫助,她可能連追尋劍道的機會都沒,連拜師劍聖都不可能。
李家用最上等的築基藥液,用最好的異血為她塑筋骨,李昊還將那隻李天罡在邊境斬殺的三千年妖屍,所提煉出的最極致寶血,給她溶血。
如此才塑造無上九等之資!
這才讓她有追尋那劍道的機會。
此恩,如何能忘?
若忘,她的心將殘缺,劍也將殘缺。
如此又怎能攀登巔峰,成為最極致的劍客。
因此即便有缺損,為此耽誤一年,她也願意。
為李昊誕生子嗣,是她心中所想,唯一能報答李昊的辦法。
“你都已經決定了麼?”李昊看向她。
“決定了。”邊如雪認真說道。
李昊嘴角微微動了動,知道勸說也無用。
對方,已經將心全都交付於劍了。
他忍不住歎息,感到一絲可笑。
在那座庭院中,四年的風雪相伴,竟是不及她八年的與劍作伴。
是啊,也許從時間上來說,自己就隻有一半。
又如何能及得上呢?
但,自己是活的,而劍不是。
他想到了那處庭院的黑夜,以及黑夜中明亮的星河。
想到了初次見到那個哭鼻子的小丫頭,安撫她失去父親受傷的心。
他想到了那日陽光和煦中,兩隻小手在庭院裡的拉鉤許諾:
“你要乖乖聽話,隻要待在這裡,我不管去哪都會回來的。”
“拉鉤。”
“不許變,你說的,誰變誰是小狗。”
“行行行。”
誰能料到,那日寵溺笑著口頭隨意敷衍的孩童,卻反倒付出了真心。
那一封封從南方劍廬裡飛來的信箋,就像是誓約後的省略號,未完待續。
隻是,院裡的人仍在等待著春風到來,而遙遠於九千裡外的少女,卻早已將心賦劍。
李昊不曾料到,那日隨師傅而去的小女孩,真的會走遠。
也許那天是自己太過高興,錯把那聲道彆,聽成了約定…
李昊又想到數年前某日的湖邊垂釣,二爺李牧休見少年天資無雙,忍不住將自己的獨門絕學傳授。
《半步無敵拳》。
老爺子教完詢問:“你可知我這拳法,為何隻稱半步?”
少年猜測:“莫非二爺您隻創作了一半?”
老爺子笑著搖頭:“世間之人都以為如此,但實則不然,這半步才是完整版。”
少年問:“那為何叫半步?”
老爺子說:“因為半步才能無敵。”
少年不懂。
老爺子又接著說:“因為人啊,若是腳步踏全了,容易收不住力,一旦被敵人躲過,反倒自身落入困境……這人生亦是如此啊,莫要太過認真,否則容易收不住心。”
莫要太過認真,否則容易收不住心……
李昊此刻方才回味過來,原來半步是意境,而非真的半步。
拳亦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否則就要露出敗勢了……
李昊抬頭望著晚霞餘暉,終是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邊如雪聽到李昊的歎息,心尖微微顫了一下,似是感覺,有些東西,像是失去一般。
她微微握緊了手裡的劍,最終又輕輕鬆開,這也許是早已預料到的結果,此刻又何須悲傷難過呢?
她收拾了心情,抬頭看著麵前如燦星皎月般的少年,故作輕鬆地笑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意識到的?”
李昊慢慢收回目光,看著少女臉頰如晚霞般的笑容,美得令人忘神,但他的眼神卻是微笑,並未駐足凝望,道:
“也許從很早很早以前吧。”
“很早以前……”邊如雪愣住,旋即疑惑地看著李昊:“為何?”
李昊微笑,沒解釋。
那後麵信箋的內容,以及寄信頻率,足以說明一些東西,人是情感動物,對情感自是敏銳。
包括此次對方下山,並未直奔李府,而是先去試圖攻克歿河。
歿河既已滲透,村莊已毀,陷入歿河的平民必死,早晚攻克都無差彆,隻是看當時的心情罷了。
“這次你回府,我帶你逛遍青州,你可是真的開心?”李昊問道。
邊如雪微微點頭:“開心!”
“那就好。”
李昊也是點頭,旋即笑了笑,隻是這笑容卻有些少了什麼。
是真的開心,卻依然挽不回那顆早已奔騰而出的心。
半步半步……自己為何要踏多了幾分呢……
李昊搖頭一笑。
“你笑什麼?”邊如雪問道。
李昊的目光落在晚霞上,道:“我笑這景色很美,可惜世人忙忙碌碌,街上行人匆匆往來,又有誰有閒心,駐足抬頭呢。”
邊如雪微微沉默,她知道李昊這話說的不是行人,而是她。
所以她也就為“行人”說了話:“也許他們要為生活奔波,為理想奔波……理想這個詞,還是昊哥哥你教我的呢。”
李昊不禁大笑了起來,忽然似是豪情萬丈般站起:“說的沒錯!”
但隨後又道:“不過,若是真想,僅是抬頭片刻的功夫,還是能擠得出來的,就看是否願意了。”
“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當然有意義,生活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抬頭的那一刻嗎?”
似乎是彼此都較真了一下,然後都是沉默了。
不知過去多久。
李昊的臉上已是收起所有情緒,略帶倦色,道:“我今日逛的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邊如雪靜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便起身道:“天色不早,院內該吃晚飯了,你也儘早回來,彆讓叔叔等久了。”
李昊嘴角微翹:
“我等了他十四年,他多等我片刻又能如何呢?”
邊如雪微怔,嘴唇微張,想說什麼,卻發現沒任何話說。
她忽然心底有種莫名刺痛難過的感覺。
這是練劍時從不曾有過的。
練劍的時候她很純粹,但現在的她並不純粹。
邊如雪先走了,李昊抱著滿懷從廟會裡遊玩時購買的零食和雜耍玩具,坐在原處。
看著手裡的東西,少女並未帶走任何,李昊便不禁笑了笑。
若是真的喜歡,又豈會不帶走呢?
她隻是提了那把劍,加上自身,如一縷清風離去了而已。
劍真的有如此魅力麼?
李昊抬頭仰望,心中想著,這劍道的絕巔,將來自己若有機會,倒也登上去瞧瞧看。
看看那座絕崖下究竟埋葬了多少的劍道屍骨。
而那道絕巔之上,是否又真的有那,神之一劍!
晚霞也染紅了,像是泣血般的橘皮,今日的太陽,要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