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數日。
李昊走出神將府,陪著邊如雪在青州城四處閒逛。
帶她吃美食,看大戲,聽評書。
還去城外就近的湖邊,捉蜻蜓和蝴蝶給她,用一本劍譜書籍合頁,將蝴蝶製成標本夾在其中送給她。
二人都非尋常人,但做這些尋常人做的小事,依然是滿臉洋溢笑容。
在野外踏青,李昊帶上紙筆畫卷,給邊如雪繪畫了一幅幅的畫卷,背景和角度各異,足有上百幅,已經將其畫得沒剩幾點經驗了。
但為她作畫,李昊卻不是為了經驗。
在城郊外,並非是二爺李牧休帶李昊去的黑水妖湖,而是另一處小型的妖湖邊。
李昊帶上魚竿去垂釣,邊如雪就坐在身邊,白狐小柔趴在少女的懷裡,跟少女嬉鬨。
玩累了,少女就用兩隻小手托腮,安安靜靜地看著李昊垂釣。
看著那少年全神貫注凝視著魚漂的模樣,那份認真勁兒,一如兒時,讓她唇邊微微勾起微笑。
邊如雪的眼前似乎浮現出兒時的那座庭院。
在那庭院中,自己在練劍時,會聽到不遠處的亭內,傳來那個稚嫩而未染上歲月的叫聲:
“哎呀,林叔你又下錯位置了!”
“棋子不是落在框框裡,是落在交叉縫上啊!”
“林叔,你又輸咯!”
每次練劍累了,她就會抬頭朝那亭子看去一眼,等看到那個男孩的身影,就格外的心安。
歡快的笑聲仿若昨日,在此刻依舊是曆曆在目般回蕩於耳邊。
少年凝視著湖泊魚漂,而少女凝視著少年的側顏,彼此似乎都出神了。
忽然,魚漂動了。
少年猛拽魚竿,宛如是提起彎弓拉滿,很快,一條通力境的魚妖被拽了上來。
對這種繼魂境以下的妖物,用這些堅韌金屬煉製的魚竿和特製的魚線就能垂釣。
“昊哥哥厲害!”
出神的少女也回過神,鼓掌拍手雀躍歡呼。
李昊笑了笑,將魚妖隔空擊斃,甩到後方,見天色已晚,也收了魚竿,將魚護從水底撈起,裡麵是幾隻尋常魚兒。
他隨手放生。
隨後收了坐釣的凳椅,招呼小白狐,對邊如雪道:“走吧,我們回家。”
“好。”
邊如雪笑著點頭,東西全都是李昊拎著,她背著小手,邁著歡快的小步子,走走蹦蹦的跟在李昊身後。
山野炊煙已起,湖畔雙人也歸。
回家的步子不快,路過村莊外的莊稼田野,有一處瓜田。
瓜田外隻有一隻土狗在看守,李昊笑笑,讓小白狐去吸引土狗注意,自己則從另一處偷摘了一顆西瓜。
將西瓜抱在懷裡就跑,等跑得遠點,隨手一甩,灑下二兩銀子,拋到瓜坑裡。
到遠處山坡上,李昊敲開大瓜,鮮紅的果肉露出,他遞給少女,一人一半。
李昊沒那麼多講究,直接將頭埋在裡麵啃吃了起來,汁水四溢。
而邊如雪就要優雅淑女許多了,手指輕輕一頂劍柄,劍鋒出鞘,銀光一閃,西瓜就被切成數塊彎月狀。
她遞給李昊一塊,李昊也接過吃了起來。
“這樣的日子,真是舒坦啊……”李昊坐在山坡上,手掌向後撐地,望著遠方的斜陽垂落,餘暉照儘人間。
邊如雪聽到李昊的話,吃瓜的動作卻是微微停頓了下,隨即微笑道:“是啊。”
李昊笑了笑,將自己的那半邊捧起吃完,邊如雪則分給兩塊小白狐,全都吃完後一同回家。
見李昊跟邊如雪回來晚了,靴子褲腿又沾滿泥,李天罡對李昊道:
“你帶雪兒去好點的地方玩,彆去那些亂七八糟的臟地方,還有你這魚竿,你去釣魚的話,那雪兒怎麼辦,她會不會枯燥無聊,要多為人家想想。”
李昊麵無表情地聽完,似是笑了一下,點點頭,隻嗯了一聲,就轉身離開了。
邊如雪連忙對李天罡道:“叔叔,其實是我提出要看昊哥哥釣魚的,他很會釣,而且也很喜歡釣魚,我看得出來的。”
李天罡對這個未過門的兒媳婦十分疼愛和喜歡,眼神柔和地道:
“我自然知道他喜歡,但你難得回來,也不能老是什麼事都依著他,陪著他,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伱性子一直這麼軟的話,會很辛苦的。”
“叔叔您彆說這種話,您不會有事的。”邊如雪連忙道。
李天罡笑了笑,道:“好雪兒,彆擔心我,你自己多為自己想想才是。”
邊如雪微怔,點了點頭,“我會的。”
又是數日。
李昊陪著邊如雪在城內遊玩,恰好一場廟會在城西,二人聞訊前去遊玩,看火花銀樹,看凡間技藝雜耍,看皮影戲。
廟會快要結束,二人仍有些不儘興。
李昊手裡抱著采購的滿滿東西,他沒有帶隨從親衛在身側聽候,省得他跟雪兒都不自在。
“開心嗎?”
坐在一處街邊石頭上,二人肩並肩,看著城牆外的落日晚霞,李昊微笑道。
“開心。”
邊如雪眼眸滿是笑意。
李昊轉過頭,凝視著她的側臉,不得不說,依稀還有些兒時的輪廓,隻是,卻又有些變化了,終歸是長大,成熟了。
也更加靚麗和璀璨了。
隻是,璀璨雖美好,卻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就像流星,何其燦爛,卻轉瞬即逝,燃燒了全部生命。
李昊靜靜地看著,二人也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
片刻後,李昊說道:“這樣的日子,你想要一直持續下去嗎?”
邊如雪微怔,轉過頭,看著李昊。
二人的視線對視,彼此的眼神中,都蘊藏著許多的東西。
邊如雪慢慢地轉過頭,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道:“我當然想。”
“真的麼?”李昊問道,目光卻是瞥了眼她手裡的劍。
形影不離。
邊如雪笑容微微收斂,在這一刻她似乎明白,李昊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她不由得心底幽幽一歎。
“昊哥哥,我可能要對不起你。”
邊如雪轉頭,再次凝視著李昊,臉上的輕鬆笑容卻已不見,隻是娥眉輕蹙,帶著幾分哀傷和無奈。
李昊微微沉默,心中的那一絲期盼也隨著這句話,慢慢沉落。
見李昊沉默,邊如雪的話匣子卻像是忽然打開一樣,歎了口氣後,低下頭自顧自地說道:
“我知道,昊哥哥你對我很好,你對我的恩,我無以報答。”
“隻是,我想要去看一看,試一試,看看那劍道絕巔的風景,試一試我能否走到頂峰。”
少女說到劍,低落雖輕柔的聲音中,卻蘊含著一絲不可動搖的堅韌。
李昊嘴唇微動,卻沒說話。
隻是靜靜看著少女低眉,這一刻,除她臉上的熟悉輪廓外,李昊還看到了另一種熟悉的東西。
那就是無數奔赴功名的天才,那種如飛蛾撲火般舍命追逐的眼神。
“其實,等你看過那道風景,你會知道,像我們現在這樣平凡普通的生活,才是最快樂的。”李昊輕聲說道,也似在歎息。
這些天的遊玩快樂,還是不敵那顆劍心嗎?
邊如雪抬頭看著夕陽,道:“也許吧,不過,不看看的話,我隻怕永遠都不會甘心,我想要看看劍道的極致,我也想要看看,師傅說的劍道終極,那神之一劍的威能!”
“神之一劍麼……”
李昊搖頭一笑,天下劍客無數,自不知多少年前起,就流傳出這樣一個說法。
世間劍術萬千,各種流派,各種劍勢,已經繁衍到極致。
但,這些都不是劍道的終極!
劍道終極,稱之為神之一劍!
沒有人知道,那一劍的拔劍姿勢,沒有人知道,那一劍是如何劈出,或是刺出。
也沒有人知道,那一劍是否真的存在。
但,無數人盛傳,若能領悟出那樣的一劍。
便可斬神,可斷鬼,可誅妖,可鎮魔,可斬儘世間一切,可劈碎日月,可填充滄海!
如此一劍,是世間劍客的終極追求,終極目標。
李昊在聽雨樓中翻看諸多宗師事跡,乃至是一些以往的劍聖事跡,都有記載,他們曾為了感悟此劍法,而相互切磋,廝殺,交流!
關於神之一劍的傳聞,在八百年前流傳最廣最盛,那也是劍修最癡迷的時刻,為之瘋狂!
但後來卻是漸漸聲響小了,因為至今都沒人領悟出來,因此,被當成了傳說。
加上一個話題炒了幾百年,也會聽膩掉,已經沒人會去爭論和探討了。
沒想到,麵前的少女,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有這樣的心願。
是那個糟老頭子灌輸的麼?
李昊想到了那個拒絕自己的老者,原本對其既無好感,也無惡感,但此刻,卻是有了一絲怒意。
“這都是你師傅教你的麼?”李昊問道。
察覺到少年話語裡略微加重的語氣,邊如雪臉色微變,看了眼李昊,隨即搖搖頭:
“不是,師傅隻是隨口提過,這是師傅所追求的,但他從沒強求我們,這不過是我自己想要去探尋的路罷了。”
“是麼。”
李昊心底的怒意收斂,道:“你若練劍,我可以陪你一同,而且,我能教你。”
邊如雪不禁想到小時候庭院裡的事跡。
她暗歎一聲,今日已是不同往日了。
“神之一劍,沒有規律,也沒有任何記載,隻是傳說,無法教,也許當有人真的施展出那一劍,那一劍的風姿才會具象化。”
邊如雪輕聲道:“我知道你也會用劍,但此劍已是入道,即便是我師傅也教不了,唯有耗費畢生心血去感悟和探索,才有機會窺見半分。”
李昊沉默了。
確實,對方有劍聖為師,要教劍也用不上自己。
他看著少女,凝視著她:“你當真,已經將心全都交付給劍了嗎?”
劍道入心,會癡迷,但癡迷跟癡狂,卻還是有點距離的。
隻有真正愛上劍,才會如此。
邊如雪迎著李昊的目光,這次沒有躲閃,似是涉及到劍,她心底便不願躲閃和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