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因為跟不上同僚的腦回路而感到格格不入。
鎮北王的出身再差,如今他也成了鎮北王了,那蕭融早年吃過這麼多的苦,家人都快死光了,在這種情況下的確,如果他是個拎不清的人,他很可能會非常渴望回到本家去,但他稍微有一點心氣的話,他的想法就會走向另一個極端,比如痛恨將他們趕出去的本家,非常希望能把本家踩到腳下。
這兩人也不是弱智,但他們看不到這種可能性,因為他們對於自己家族的地位太自信了,也太看不起屈雲滅和蕭融這種出身不好的人了,他們覺得這兩人都是沒受過教育的化外之人,從內到外都跟自己有著本質上的區彆。這兩人如今看起來很厲害,不過是世道不好、所以給了這兩個草莽人出頭的好機會,而這兩人哪怕以後走的更高,都走到皇帝的位置了,他們也照樣看不起他倆,沒有彆的原因,就是出身二字。
孫仁欒一輩子經曆過的太多了,他見過無數的寒門子弟被埋沒,也見過無數的高門大戶被憤怒的流民衝破大門,平日高高在上的主人則被砍成肉泥,禮崩樂壞的時代,對一切都保有敬畏之心,才是真正的活命辦法。
他看得透徹,可他沒有提醒這兩人,在他們問他要不要向蕭融示好的時候,孫仁欒居然還答應了,理由也很簡單,反正蕭家又不是他們孫家的附庸,愛怎麼作死就怎麼作死吧。
*
蕭融可不知道他的“本家”馬上就要來找他了,經過通稟之後,他施施然的走進大殿,然後站在合適的地方,朝坐在最上麵的年幼皇帝行禮。
屈雲滅曾要求他不準再向任何人行大禮,但屈雲滅此時又不在
,所以管他呢。
規規矩矩的把大禮行完,這時候也沒有不能直視聖顏的規矩,所以蕭融很快便抬起了頭,他給了小皇帝準備,經過短暫的一秒對視,蕭融才恰到好處的笑起來,不至於讓小皇帝感到突兀,也不至於讓周圍人嗬斥他。
小皇帝賀甫好奇的看著他,就是因為這個人來了,所以本來他應該在書房裡練一天的字,卻被舅舅派人打斷,還給他換上了平時上朝才穿的袞服,讓他出來見這個人。
孫仁欒對小皇帝的把控很是嚴格,隻有五日一次的常朝他會讓小皇帝出來放放風,其他時間就全都把他拘在後宮當中,唯一能隨時去看望他的人就是他的母後,然而他母後有點忙,也很少過來看他。
賀甫敏感的意識到,這個人不一般,要不然舅舅不會這麼興師動眾的。
等看到蕭融臉上的笑後,賀甫心裡那點不成熟的打量就消失了,他到底是個小孩子,小孩喜歡好玩的、也喜歡好看的。
賀甫忍不住的踢了踢腿,這就是他感到高興的意思,孫仁欒坐在皇帝旁邊,本來這邊應該是垂簾聽政的太後的位置,然而國舅自己坐這了。
就這大家也不能說什麼,畢竟前些年賀甫年紀太小,連坐都坐不穩的時候,孫仁欒是直接坐在皇帝這個位置上的,雖然如今還沒有龍椅的概念,但孫仁欒這麼做也足夠僭越了。
然而乾了這麼多擦邊的行為,孫仁欒卻從來都沒有流露出他想登基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還是他太猶豫、不敢真的這麼乾。
孫仁欒看著小皇帝的動作,再看向蕭融的眼神就有點不善了,他懷疑蕭融是故意的。
可是下一秒蕭融就移開了目光,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一些開場白,例如皇帝如何英明、大司馬如何英武,鎮北王又是如何繁忙,所以隻能派他來覲見陛下與眾位忠臣良將。
彆的還不好說,不過有一點孫仁欒確定了,這個蕭融挺會拍馬屁的。
……
蕭融的長相太有利了,本幾句話,前麵這些又都是誇他們的,那他們就更愛聽了。
也有人不愛聽,甚至在發現蕭融張口之後居然全是阿諛奉承,還失望的低下了頭。
蕭融一邊說話一邊不著痕跡的觀察全場,發現了幾個低頭的人,他微微一頓,也沒有在意,而是繼續往下說,慢慢的,他就把話題拐到了屈雲滅身上,開始講述這段時間屈雲滅有多不容易,先是匈奴人卷土重來,害得敦煌和張掖兩地血流成河,後來益州出現**,屈雲滅不得不派兵**那裡的起義軍,又是一片屍山血海,更要命的,中原人當中居然出現了叛徒,連鎮北軍的將領都被蠱惑了,他們聯合鮮卑,竟然打著要深入中原腹地的打算,差一點點,鎮北軍就要被這些人甕中捉鱉了。
羊藏義這個小老頭本來一邊閉目養神、一邊捋自己的胡子,聽到這裡,他慢慢把眼皮睜開。
這是在哭窮?
可是鎮北王來哭窮有什麼用,如今誰看不出來鎮北王已經自成一派,早就獨立出雍朝範圍之外了。
嗯……南雍是外麵人對他們的稱呼,南雍人仍舊稱呼自己雍朝人,他們死活都不承認雍朝已經變成了一半,所以在這說話的時候還是要謹慎一些,省得戳著彆人肺管子。
……
漸漸的彆人也聽出蕭融的意思了,但他們跟羊藏義一樣,都不懂蕭融究竟想做什麼,直到蕭融鋪墊的差不多了,這才彎著腰,朝上麵的小皇帝和大司馬行禮。
“鮮卑之患一日不除,天下人便一日不能安心,奈何如今鎮北軍已是劍斷糧絕,僅憑鎮北軍一家的力量,不足以將鮮卑踏平,因此大王廣發信函,邀請天下有誌之士共同攻打鮮卑。此戰是為了給死去的百姓複仇,也是為了給活著的百姓安心,更是為了讓陛下不用再擔憂胡人南下的危險,先帝薨逝,乃國之大悲!以前的悲劇不能再重複了,陛下身為人子,亦是天子,臣懇請陛下——出兵協助鎮北王,割下鮮卑皇帝的人頭,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在場官員們:“……”
你是真能扯啊!
打鮮卑關我們什麼事,胡人就是南下也先謔謔你們好不好,再說了,先帝什麼德行我們不知道嗎?他死的時候多少人在家裡偷偷點紅蠟燭慶祝呢,還國之大悲,這話你說著都不臉紅嗎!
顯然蕭融是不臉紅的,他還把屈雲滅寫的親筆信拿出來了,有人接過,然後送到孫仁欒的手上,小皇帝則一臉懵逼的看著全場。
先帝?
就是那個很多人都說不是他親爹的人嗎?
雖然賀甫是個傀儡,但他今年也不小了,都八歲了,大人說的話他能聽懂,彆人對他的嘲諷、憐憫、還有厭惡,他都感受得到。
他隱隱約約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好,而且很想補救,這就是小孩的腦回路,他們處理不了太複雜的事情,他們的任何行為都是出於生存本能,所以這個年齡段的小孩看見吃的就控製不住自己,因為他們知道,吃得多才能順利長大。
而賀甫不缺吃的,他身邊的危機來自於他還分析
不明白的東西,賀甫想活著,不想被人從皇位上拉下去,或是直接殺掉,那在他看來,他就應該洗掉自己身上私生子的罵名。
出兵代表什麼,賀甫也不太懂,不過他動心了,他巴巴的看向孫仁欒,希望孫仁欒能答應這件事,能以他的名義出兵,然後去給先帝報仇。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蕭融的目的在這裡,而之前蕭融隻邀請了一個黃言炅,在他出發的前兩日,屈雲滅才把其他邀請信發出去,因此孫仁欒根本不知道屈雲滅這回決定不當孤狼了,而是拉起一支隊伍,一起去打鮮卑。
朝中的反應自然很激烈,而且是一邊倒,這種沒好處的事為什麼要乾,把鮮卑打完了,得利者隻有一個屈雲滅,他們腦子進了射陽湖才會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蕭融對此也是早有準備,他輕輕一笑,就開始嘲諷這群人,從過缺金木水火土的,還沒見過缺仁義禮智信的,哦,這是不是就叫做缺德啊。
眾人:“……”
蕭融成功一句話就挑起了所有的仇恨,幾乎是立刻,他們就輪番著來對付蕭融,而蕭融一開始還遊刃有餘的回應,後來就越來越吃力,眼看著落了下風。
外麵已經有了胡椅胡床,然而皇宮的製式還是跟以前一樣,尤其上朝的地方,人人都隻能坐在席位上,而且他們都是對麵而坐的,站在中間的人就很容易成為靶子。
張彆知從蕭融開口的時候就一臉癡呆樣,因為他多數都聽不懂,等到後麵文縐縐的對話沒有了,變成接地氣的對罵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明了起來。
發現蕭融說不過這群人,他還十分生氣,然而他的口才更不好,所以腦子一熱,他就想擼袖子上去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