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融與屈雲滅剛睡下的時候,幾乎是同一時間,孫仁欒也被吵醒了。
私兵出動,擾的百姓不得安寧,但在羊藏義的刻意掩飾下,皇宮裡麵沒有聽到一點動靜,因此等孫仁欒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了。
可以想見他有多生氣,尤其在他得知屈雲滅竟然親身跨過淮水,來營救蕭融之後。
……
在朝廷裡,羊藏義本來就是低孫仁欒一頭的,如今犯錯的人是他,他也隻能任由孫仁欒暴怒著訓斥自己,而他和孫太後的區彆在於,孫太後隻是色厲內荏,哪怕她喊得再大聲,她心中對孫仁欒也是充滿了懼怕的,羊藏義就不一樣了,他不怕孫仁欒,他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隻是倒黴,信任了不該信任的人。
因此他沉默的挨過了一段時間的炮轟,在孫仁欒發泄的差不多以後,他才直起身子,跟孫仁欒據理力爭,試圖把孫仁欒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移到蕭融身上去。
就算蕭融眼光真的這麼獨到,一眼就看出來了戲竹的異樣,那屈雲滅又怎麼會提前知道他要做什麼,而且這麼巧的就在那個時候出現在了淮陰城外,這已經不是眼光獨到的問題了,而是他們二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但是他們都知道,未卜先知根本就是無稽之談,那麼唯一能解釋屈雲滅為何會突然出現的原因,就是他和蕭融提前商量好了,他們打算在金陵做些什麼,隻不過因為羊藏義突然打斷了他們,這才害得他們不得不放棄、繼而逃走。
孫仁欒:“……”
其實他也聽得出來羊藏義這說法有多牽強,可是不這麼牽強的解釋,還能怎麼辦呢。追殺蕭融未能成功,還引來了鎮北王親自解救他們,以期置人於死地的行為已經完全暴露,朝廷與鎮北王的關係更是危如累卵,如今哪怕多一根羽毛掉在上麵,都有可能令二者正式開戰。
但他不打算用羊藏義暗示他的說法,羊藏義的意思是,將黑的說成白的,倒打一耙令天下人以為是鎮北王狼子野心,才招來這場禍事。天下士人本就多數都站在朝廷這邊,這個做法無可厚非,反正事情是發生在金陵這裡,未曾看見的人就隻能聽彆人如何講述,蕭融他們並沒有旁的證據,而他們有嘴,自己這邊的嘴卻更多。
這樣的確可以壓製鎮北王一陣子,但平白無故被潑了一身臟水,鎮北王的怒火怕不是已經竄到幾丈高了,這樣做隻能拖延一點時間而已,還會引來鎮北王更加猛烈的報複。
想到這,他看了一眼兩鬢發白的羊藏義。
至於將羊藏義交給鎮北王處置……不,他也不會這麼做,朝廷聲望岌岌可危,將國之丞相交到鎮北王手中,這就是自己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名譽掃地的代價雍朝是絕對付不起的,如今的士人將名聲看得比命都重要,如果他這麼做了,朝廷立刻就會動蕩起來。
孫仁欒額角一跳一跳的,因為想不出好的對策,他便大罵羊藏義是個自作主張、故作聰明的庸人,你以為自己棋高一著
,實際上你的所有行為都看在蕭融的眼中?,那蕭融才多大,你又多大了,你活的這些年月,怕不是都喂給狗了!
羊藏義恨得心裡都要滴血了,這本就是個萬無一失的計策!要不是戲竹露出了馬腳……該死的刺客,該死的清風教,該死的孫仁欒,若不是被你們拖了後腿,他何至於落到如今這個境地!
*
南雍朝廷亂了套,羊藏義派出的兩千私兵,最後活著回去的隻有六百多人,一千多人死在戰場上了,另外二百人則是害怕承受羊家的怒火,所以直接當了逃兵。
這場衝突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至於傳出的流言能發酵到什麼地步,一時半會兒的人們也判斷不出來。
而蕭融坐在軍帳角落裡的席子上,他把玩著手中的銀簪,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那就是——他希望南雍已經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這送上來的把柄,豈有放過的道理。
……
營地當中的床其實就是幾塊木板拚出來的,下麵用石頭充當立柱,木板上麵鋪一層麻布,這就算是一張床了。
腰間盤突出的人應該很喜歡這種床,但蕭融作為一個健康人,對這種床實在是敬謝不敏。
他沒睡多久就被硌醒了,而在他醒了一個多時辰以後,屈雲滅才終於睜開了眼睛。
對蕭融來說跟酷刑差不多的床,對屈雲滅卻是正正好,甚至比王府裡那些高床軟枕更讓他感到安心,畢竟過去這二十多年,他都是這樣睡覺的。
睡覺便是療傷的一部分,睡前屈雲滅覺得手腳乏力、精神不濟,睡醒以後就好了個七七八八,至於失血引起的血色儘褪,這就不是睡覺能彌補的了,這得靠吃飯才能補回來。
緩緩坐起身,但某個動作還是牽扯到了尚未愈合的傷口,在蕭融麵前,屈雲滅表現得跟沒受傷一樣,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這是裝的,他不是感覺不到疼,他隻是特彆的能忍而已。
一開始他以為蕭融已經出去了,所以感到撕扯一樣的痛楚之後,他頓時就擰了擰眉,然而餘光看到地上坐著的那個背影,他猛地一僵,然後迅速把自己的表情調整回平靜狀態。
#男人那莫名其妙的勝負欲#
……
屈雲滅要是想放輕動作,一般人還真察覺不到他,或許他也很適合去做一個刺客。
蕭融隨便的坐著,雙肘放置在地上的矮桌上,他一隻手撐著自己的頭,另一隻手則不停的轉這根銀簪。
無論以古人眼光、還是以現代人眼光,這根銀簪的製作工藝都十分精妙,簪子是竹枝的樣式,簪頭則雕刻成了細竹葉的模樣,眾多竹葉錦簇在一起,上麵還塗了青色的塗料,不過不是蕭融熟悉的琺琅,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染的色。
簪頭之下還掛著一個很短的小燈籠墜,俏皮又引人注目。
銀子不值錢,可這簪子上的工藝,這絕不是一般工匠能打造的,把竹葉鐫刻的如此栩栩如生,有這種本事的人,基本都被世家請回去做家族工匠了。
女刺客就是個工具人而已,她們八成從小就被訓練著怎麼成為一個殺人利器,早就斷情戒愛了,根本不可能還有這種閒情逸致去給自己定製一個精美的首飾,況且戲竹這名字都不一定是她的本名,而是她的主人特意為她取的,目的就是吸引那些附庸風雅的客人。
所以這簪子應該是她主人送給她的,而能這樣認真的對待戲竹,也能看出來她的主人究竟有多重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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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融的問題是,她主人是羊丞相嗎?
世家確實什麼都要壟斷,什麼好東西都要扒拉回自己家、自己養,可他們什麼時候連刺客都養上了,這種醃臢下作的手段,世家應該很鄙夷才是啊。
是羊藏義特立獨行,還是戲竹背後另有其人?
蕭融默,其實他根本沒有立得住腳的證據,他不過是發散性思維的懷疑一下,經曆了昨晚,他現在看什麼都覺得不對勁、有陰謀,他依賴史書太多了,漸漸忘記了人比書複雜得多,不是所有事都被記載下來,而他也不能隻把目光放在被記載的事情上麵。
這本來應該是他的優勢,結果卻成了他的思維盲區。
蕭融正在這裡靜靜的反思自己,痛定思痛,但還不等他的反思結束,他就聽到自己背後傳來一個頗為陰陽怪氣的聲音。
“本王原以為你在金陵吃了許多苦,如今看來卻是紅袖添香、好個快活啊。”
蕭融:“…………”
他神情凝固的看著前方,微微眨眼之後,他才扭過頭去:“大王可是說這銀簪的主人、戲竹?”
屈雲滅笑了,就是笑得陰惻惻的:“這就直呼閨名了?是本王看走眼了,原來蕭先生也是個性情中人,既如此為何不把這位姑娘帶回來,偏要拿個簪子睹物思人。”
蕭融看看他的表情,回答道:“沒法帶回來了。”
屈雲滅坐到他對麵,這回扯著傷口他也不覺得痛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嘲諷蕭融上麵:“哼,金陵女子又怎麼看得上陳留的水土。”
蕭融:“……”
默了默,他說道:“帶不回來是因為她已經死了。”
屈雲滅一愣,還不等他想好自己要說什麼,他又聽蕭融話鋒一轉:“不過,要是她沒有死的話,我還真想把她帶回陳留去。”
屈雲滅:“…………”
本王不過開個玩笑,你居然真敢這麼想?!
他怒道:“你如今是本王的幕僚,也是鎮北軍的一員,鎮北軍不能與金陵人有過多的牽扯!哪怕她沒有死,有本王在,你也不能將她帶回陳留去!這世上的女子多的是,這個女人有什麼好,讓你死裡逃生之後都念念不忘的!”
屈雲滅自覺自己這番話說的大義凜然,然而蕭融看著他的眼神卻是越發古怪。
末了,他還是沒有點出這些古怪來,而是歎了口氣,對屈雲滅說:“正因為死裡逃生了才會對她念念不忘啊,因為她就是要我死的那個人。”
屈雲滅神情一變,接下來蕭融便把自己在宴席上認出她是個刺客的
事說了,包括後麵本想把她打暈然後帶走一些物證,但是誰知道她是裝暈的,而且這個刺客是真脆皮啊,護衛統領隻出了一招,就直接把她砍死了。
屈雲滅:“……”
他安排的護衛統領,在鎮北軍中是中軍先鋒中郎將,在軍中專門負責率先衝擊敵軍的陣型,打散敵人,營造己方的優勢,麵對著重重鐵騎這人都能撕開一個豁口,更何況隻是麵對一個纖細柔弱的刺客。
但屈雲滅不打算跟蕭融說這個,因為他已經很了解蕭融了,蕭融要是得知他把這麼一員猛將安排過去做自己的護衛,蕭融定是又要給他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