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在陳留城的存在感瞬間暴漲。
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 哪怕不是狂熱粉,在看見狂熱粉的態度之後,普通百姓也會忍不住的效仿他們, 既然不知真假, 那就當真的試試看,反正求個保佑而已, 又不花錢。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這, 好些人都激動的哭出了聲,不知道的還以為王府裡走了一位,這是在超度亡魂呢。
……
場麵即將控製不住的時候, 彌景終於現身了, 還是那身僧袍,還是那一大一小兩串佛珠, 還是那個鋥光瓦亮的光頭。
但蕭融就是莫名其妙的感到彌景更帥了, 也更慈悲為懷了,聽著耳邊的哭聲、呼喚聲、念經聲, 蕭融都有種給他跪下磕個頭的衝動。
飛快的眨了眨眼,蕭融默默往高洵之身後站了站, 信仰和氛圍的力量太可怕了,他還是躲遠點吧, 雖說他認為自己是個無神論者,可萬一呢, 萬一在這充滿佛教之光的地方待久了,打開了他腦子裡的某個開關, 讓他從此也變成一個堅定不移的佛子狂熱粉。
這不是沒可能,蕭融曾經看過一個調查,讓無信仰的人長期待在教堂、寺廟這種地方, 一段時間後,有八成誌願者都受到了影響,或多或少開始認同宗教的觀念。
可以說這是信仰的力量,也可以說這是洗腦的力量,總之,最好不要考驗自己的意誌堅定程度。
想到這,蕭融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前麵的高洵之,隻有魔法能打敗魔法,就是在這待上一個月,高洵之也不可能受到一點狂熱粉的影響。
因為他也是個狂熱粉,拿到南雍給的賠償金之後,蕭融給大家都分了一些彩頭,旁人是吃肉喝酒,或是置辦一些好東西,而高洵之隻做了一件事,就是給他屋子裡那個迷你版道君神像塑了個金身。
蕭融:“……”
理解不了這群人的想法。
*
第一日,彌景被其他和尚請走了,因為不是所有和尚都能下山,還有許多老和尚腿腳不便,卻同樣渴望見到佛子,與他談上幾句。
以往蕭融都是從書上得知佛子的地位,後來他一再的跟人強調佛子很重要,每個聽他這麼說的人都認同這句話,但多了就沒有了,搞得蕭融有時候還會懷疑一下自己,是不是書上把彌景抬得太高了。
今日他才知道,不是抬得太高了,是抬得還不夠高。
這哪是佛子啊,簡直就是人們心中的活佛啊。
……
蕭融不是佛教徒,永遠都沒法理解佛教徒心中的那種喜極而泣的感覺,在他們看來,彌景就是那種坐化之後必定成佛的人,不是菩薩、也不是羅漢,他隻會成為最高等級的佛。
救下數萬百姓,以一己之力和殘暴的鮮卑皇帝周旋,這是多大的功德啊,要是連彌景都不能成佛,那大家的世界觀就要碎掉了。
不過針對這一點,蕭融想說……彌景沒有成佛。
咳,這倒不是因為他功德不夠,而是因為正史上的他隻效忠過賀甫一個人,後來不管誰來請他他都不出山了,就算那些皇帝明麵上不會為難他,也不可能再承認他在中原佛教中的作用。
沒了彌景,照樣有很多和尚可以走到人前,大家都能傳教,彌景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而一個人要想被神化,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彌景把自己關在佛寺當中,也把自己關在了神壇之外,從此他隻是高僧彌景,一個雖然稀少、卻遠遠算不上獨一無二的高僧。
……
此時還不必去想這麼長遠的事,蕭融願意幫彌景一把,讓他得到自己應該得到的地位,但他也不想讓彌景在陳留城裡一家獨大,如今日日都有人來請佛子,那六家寺廟更是恨不得趕緊讓彌景去當自己的住持,為了讓自家寺廟配得上彌景的到來,他們甚至打算拿錢出來,把寺廟大修一番。
這還隻是陳留內部而已,估計外麵也有和尚動身了,隻不過入夏安居剛結束,他們一時半會兒的趕不過來。
麵對這些邀約,蕭融始終保持沉默,說來彌景去不去的,跟他也沒什麼關係,但蕭融心裡想的是,不,彌景不能去。
沒看見彌景的號召力有多強大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想法,如今都已經看見了,他就更不可能讓彌景出去自立門戶了,沒錯,彌景一個和尚是不可能改行當軍閥的,可要是他和彆人聊了幾句,然後他突然意識到鎮北王不值得效忠了怎麼辦,彌景如今能給他們帶來多少好處,那他反水之後就能給他們帶來多少壞處。
甚至更糟糕,“被佛子拋棄的鎮北王”,他都不敢想這種名聲要是傳出去,他又得病上多少天。
……
蕭融沉思良久,在下一次的開小會時,他提出了要建造佛寺的事。
而且這佛寺規模不小,各種規格都照著大慈恩寺、大報恩寺、大相國寺等等國寺來建。
規模大,就代表需要許多人幫忙維持,而它是蕭融建的,就等於是鎮北王建的,也等於是鎮北軍建的,當前期和尚不夠用的時候,就撥一些將士過去幫忙,等後麵逐漸上了軌道,這些將士也不必撤出,就在那裡繼續做護衛好了。
一般而言佛寺都是自給自足的,他們會種田種菜,讓沙彌做打掃工作,不管衣食住行哪個方麵,都有各類的和尚來分擔,可以這麼說,一個寺廟就等於一個高門大院,幾乎不受外界的影響。
而蕭融提出,可以分給寺廟的住持與長老們一些良田,讓百姓替他們種地,百姓們本身就願意給佛祖做貢獻,而長老們也能抽出空來更加專心的研讀佛經。
這個提議短時間內看起來是個好事,因為蕭融要送的田產可比寺廟自己種植多多了,但時間一長,僧人們都不種地了,他們就會變得特彆依賴外麵的贈予,生活資源都由旁人支配,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一來會生出貪念,二來僧人會受到桎梏。
虞紹燮和屈雲滅不在,這裡就剩下四個人了,趙耀祖不算,他隻是給佛子幫忙的,暫時還沒機會參加這種會議。
宋鑠和高洵之全都不吭聲,這倆人都不笨,一下子就聽出來了蕭融的意思,於是這倆人的眼神都飄向對麵的佛子。
彌景聽著蕭融的話,他笑了一聲:“出家人不該與塵世有過多牽扯。”
蕭融也笑:“這間佛寺可是要建在未來王宮附近的,身處鬨市,推開門便是萬丈紅塵,想不牽扯也難啊。”
彌景:“門關得緊,便不會有什麼牽扯。”
蕭融:“再緊的門也有年久失修的那一天,與其等著門窗破敗,自己人收拾不過來,不如提前跟鄰居打個招呼,有句話是遠親不如近鄰,佛子覺得呢?”
高洵之默默看著他倆,半天不說話。
而宋鑠眨了眨眼,有種非常想加入進去的欲望。
……
但他沒來得及,因為彌景歎了口氣,十分突兀的來了一句:“好罷,那就依蕭公子所言。”
蕭融已經預想好了接下來的無數種預案,連吵架金句都已經想出了十來條,突然聽到彌景答應了,他比高洵之他們還錯愕:“你同意了?”
彌景朝蕭融歪了歪頭,“何來同意不同意之說,我並非是佛門話事人,況且蕭公子願意為佛門建造寺廟,這是上上功德,我哪有資格去同意或反對呢?”
蕭融:“……這寺廟是給你建的。”
多明顯的事啊,難不成他還能給自己建的,他一天三頓全吃肉,可過不了和尚過的生活!
彌景看了看他,說道:“多謝,但我一向以鎮北王身側之僧人自居,並不打算親自管理一家寺廟。”
蕭融驚呆了:“你什麼時候這麼說過?!”
彌景:“嗯……今天?”
蕭融:“…………”
難怪屈雲滅不喜歡你,你故意的吧!
既然已經做好決定了,那倒是知會他一聲啊,害得他沉思半天,最後得出一個必須先下手為強的結論,他都做好跟彌景針鋒相對的準備了,結果彌景告訴他自己根本就沒想走。
蕭融如今心情十分複雜,他是既高興、又窩火,還感到有點丟人。
……丟人。
自從來了鎮北軍,他的麵子裡子都丟了個精光,他都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好麵子的缺點就能不藥而愈了。
蕭融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對著宋鑠和屈雲滅,他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絕不藏著掖著,但對著佛子和虞紹燮,他就不好意思這麼做了,憋屈的坐在原處,等到所有事情都商議完了,蕭融第一個站起來,幾步之後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高洵之自然是立刻追了出去,而彌景和宋鑠望著他倆一前一後的離開,他倆卻沒有動。
彌景拿著佛珠,看向這位不怎麼熟悉的宋公子。
宋鑠微微眯眼,開口便是一句:“你可真壞。”
彌景:“……”
宋鑠:“你知道蕭融拿你沒辦法,所以你故意不提醒他,哼,我就知道你才沒有蕭融說的那麼好,你啊——”
說著,他隔空點了點彌景的臉,然後蔫壞的笑道:“你是和尚裡的黑心腸。”
彌景:“…………”
他對宋鑠這得意洋洋的模樣很是無語,但念頭一轉,他又舒展了眉眼,好聲好氣的問他:“和尚裡的黑心腸,為何要加個和尚裡的。”
宋鑠瞥他一眼,滿臉都寫著怎麼這也要我跟你解釋:“當然是因為脫去和尚這個身份以後,你就算不得翹楚了,比如今日,我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你是什麼樣的人了嗎?”
彌景點點頭:“那宋公子今日同我說這些,是想告訴我什麼呢?”
宋鑠一聽這個,立刻直起腰,煞有介事的對彌景說道:“我是要告訴你,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的小伎倆我都看在眼裡了,蕭融可是我的好友,你要是再欺負他,我就把你的真麵目告訴蕭融!不,我不用告訴蕭融,我直接告訴大王,讓大王把你這個黑心肝的趕出去!”
彌景:“為何你認為大王會把我趕出去。”
宋鑠:“因為大王不喜歡你啊,我來這第一天就發現了。”
彌景:“那你有沒有發現大王為何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