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成, 清風教現任教主。
光嘉六年,清風教還在努力給長安搗亂的時候,光嘉皇帝突然南遷, 胡人得知這個消息怒不可遏,連原定的計劃都不管了, 直接就揮兵南下,彼時清風教教主正在西平郡忽悠一個兵馬繁多的勢力首領,他離教眾有點遠, 而教眾們忙著逃命, 一時半會兒的也忘了通知他, 於是等再想起他的時候, 他已經死在胡人的□□之下了。
然而那時候局勢實在太過混亂,他們匆匆的收斂了前任教主的屍體,然後就火急火燎的繼續往南邊逃命,等終於到了安全的地方,大家互相看看,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們也有這麼默契的時候, 他們竟然全都認同一個想法, 那就是除了自己, 沒人能當下一任教主。
……
這場內訌發展的迅速又離譜,而且十分隱蔽, 外人根本不知道清風教出現了一次大清洗。其實仔細想想也很正常, 清風教雖然信徒遍天下, 但因為他們太能搞事了,走到哪裡、哪裡的首領就彆想安生,如果發現本地出現了清風教的長老、護法乃至教主本人,這基本就是明著告訴你, 清風教已經盯上你了。
普通百姓倒是不用怕他們,但勢力首領受不了這種威脅,經曆了好多次一露臉就被當地勢力追著打的經曆,清風教總算是學聰明了,再也不集體高調開會,都是租個院子,偽裝成普通人的模樣待在裡麵,如果需要誰露臉了,一次也不會派出好幾個人,一個足矣,能派出兩個,都已經是極其重視對方了。
總之,在除了內部高層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清風教又選出了一個新教主,新教主自稱在夢中繼承了老教主的遺誌,他會帶領著清風教教眾,走向更加光明的未來。
這個教主就是陳建成,距離他誇下海口已經九年了,清風教的人還是活得像個地鼠,隻要露頭就要挨打。
……
而在繼承了清風教的這九年裡,他在人前表現得仙風道骨,神秘感十足,眼神空靈仿佛時時刻刻都在與神明溝通,但在人後,他有二百多個小妾,六百多個女奴,三百多個男奴,他的“酒池肉林”遍布整個中原,甚至連鄯善、鮮卑、高句麗、以及金沙江之上的馬兒敢都有他的房產和外室。
講道理,彆說小皇帝了,就是孫仁欒都沒過上過這樣的日子。
而陳建成雖然相好遍天下,但他的相好們不一定都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許多人以為他就是個富商,或是來這裡遊玩的富家少爺,如果有人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那就要看他到底喜不喜歡那個人了,要是不怎麼喜歡,那就殺了她,要是有一點喜歡,那也殺了她。
……
陳建成他性子是有些古怪,但他在養蠱大甕一般的清風教中當了九年的教主,至少這能證明他腦子沒問題,如果說在清風教待了那麼多年,教會了他一個道理,那個道理一定是不要同情無辜的人。
無辜的人不一定是聰明人,而不是聰明人,就有可能自尋死路,順便把他也拽到死路的儘頭。
夏口是陳建成的主要據點之一,所以他安排在這的小妾比其他地方的小妾身份高一些,有的是跟他聯姻的世家女,有的是為他辦過臟活的刺客和間諜,這些人都知道他是誰,他也不用跟他們裝深沉了,所以他更喜歡待在這邊。
至於戲竹死了,他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
這就要提一件事了,因為陳建成有個非常偉大的夢想,他想一舉超越清風教之前的所有教主,成功改朝換代,自己當皇帝,然後把散落在天下各處的小妾們全都接到他的皇宮裡麵,這也是他為什麼鮮少過去卻還一直養著這些小妾的原因,這是他給自己提前準備好的三宮六院。
從陳建成身上就能看出來,有些人的記性是真不好,清風教發展了一百多年,有過這種想法的教主不計其數,他們都失敗了,你怎麼就這麼自信,覺得自己能成功?
然而問他也沒用,因為他就是覺得自己很特殊,他有彆的教主沒有的東西,所以他一定能成功。
……
八年前,他剛當上教主一年的時間,他主動去找清風教的分教——刺客聯盟一派,跟他們買了三十個正在培養當中的刺客苗子,戲竹的確是這三十個人裡天賦最好的,她天生冷血冷情,可以麵不改色的殺掉她自己養了一年的兔子,陳建成一直都對她抱有非常高的期待,怕戲竹受傷留下疤痕,他甚至不讓訓練她的人抽她鞭子,而在吃穿用度上,陳建成也是給她最好的,就這樣一年一年的養下來,終於,羊藏義按捺不住心思了,想要跟他們合作了。
殺掉孫仁欒,這是可以記錄到史書當中的大事,陳建成覺得,這就是了,這就是戲竹登場的時候。
登場是登場了……但她退場的速度跟登場一樣快,聽到戲竹死了的消息,陳建成簡直目瞪口呆,但很快,他就轉變成了怒不可遏。
心血被浪費了是其一,計劃被破壞了是其二,梅蘭竹菊現在缺一個了,他的四妃子湊不齊了是其三。
……
所以說要讓蕭融一命抵一命,陳建成絕不是開玩笑,他真的想殺了蕭融,這個莫名其妙就破壞了他的計劃,害得他不得不重新盤算整個局勢的人,無論如何他都要試試看,看這個人究竟是運氣太好,還是真的一眼就看出了戲竹的異樣。
如果是前者,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幸運兒,必須殺掉;如果是後者,他都這麼厲害了,怎麼還能留,當然還是殺殺殺!
…………
說是這麼說,但他去見周椋之後,根本就沒提蕭融的事情,一來到周椋麵前,他就又變成了那個仙風道骨的教主,周椋之前被他晾了好幾天,已經開始記仇了,結果陳建成還跟他打太極,用消磨他耐心的方式套他的話,周椋坐著,心裡的記仇本都快寫滿了。
周椋這人陰險無比,可是陳建成這輩子見過的人太多了,真要論起來,難道他們清風教裡有什麼好人麼。
所以他根本不在意周椋的本性如何,即使看出來了周椋在記仇,他也隻是微微一笑,繼續套話,清風教有個普遍觀念,隻要是活人,那就是能讓他們利用的人,所以管他是好是壞呢,黑吃黑這種事,清風教還沒輸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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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三天的太極之後,陳建成終於認定了,周椋是個人才,而他對蕭融的記仇,很可能能幫到自己。
那邊這兩人已經開始商量要如何對付蕭融了,而蕭融還在陳留卷生卷死。
……
前些日子蕭融派人去通知淮水之北的各個太守刺史,讓他們效仿陳留城,在城中豎立告示牌,並貼上他發下來的所有公文,如今算算日子,哪怕是最遙遠的敦煌郡,此時都應該已經收到他的命令了,蕭融便又派了一波人出去,去看這些官員有沒有照做。
講道理……即使文集結束了,願意真正立刻就為鎮北王效力的文人也填補不了所有淮水之北的官員窟窿,再加上把所有人都撤換一遍的話,出於狡兔死、走狗烹的心態,那些原本願意效力的可能都要跑了,而那些被撤換的人可能也會走極端,決定聯合其他人一起謀反。
如今這個節骨眼,蕭融可承受不起淮水之北出現動亂的代價,所以他隻是用這件小事試探一下,給那些人傳達一個信息:不管你們過去乾了什麼缺德事,隻要以後你們不再犯,願意聽我的話、聽大王的話,那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們繼續當這一地父母官。
至於真正的清算,那要等天下安定之後了,彆看這些人缺德,可是他們或多或少的也成為了鎮北軍的支柱之一,他們老實了,鎮北軍就能少點麻煩,他們要是不老實,那可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了。
蕭融自覺自己已經很仁慈了,但派出去的人回到陳留,他們將各城的情況上報,最後一整合,大家發現所有城池當中真正聽了蕭融命令的,還不足二分之一。
蕭融:“……”
這個結果把他打擊到了,高洵之看他一臉沉默,他輕輕一歎,安慰蕭融道:“老夫早有預料,淮水之北看似平靜,其實各個城池自成一體,他們投靠了大王,卻又不願讓大王插手他們內部的事,阿融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一旁的宋鑠看看那個統計名單,突然來了一句:“是你太溫和了吧?亂世就要用重典啊,你不殺雞儆猴,誰會聽你的話,要是這命令是大王發出去的,我看照做的人會更多。”
高洵之:“……”
要不是他跟宋鑠還不太熟,他一定要瞪死這個死孩子!
蕭融無語的看向宋鑠:“還用你說?如今是什麼時候,我敢殺雞儆猴嗎?誰知道我殺的雞有沒有什麼硬脾氣的親戚,萬一惹來禍事,是你上前線抵擋他們,還是我?”
宋鑠:“那還是你去吧,至少你有一把劍。”
蕭融:“…………”
高洵之算是服了,宋鑠的這張嘴真是……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他連忙看向蕭融,後者咬了咬腮幫,一臉不虞的站起來。
在王府裡,宋鑠算是比較有骨氣的了,彆人都怕蕭融這個架勢,但他不怕,他隻是感到有些緊張。
而蕭融站起身之後,剛往宋鑠前麵走了一步,突然,他眼前一花,熟悉的眩暈感又襲來了,蕭融一驚,連個遺言都沒留,就一頭栽倒在地。
高洵之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然後就焦急的晃蕭融的身子,想把他晃醒過來,但他已經徹底暈了,高洵之見狀,立刻吩咐後麵的衛兵去叫大夫。
而高洵之心急如焚著,餘光他看到宋鑠一臉呆滯,他愣了愣,不禁叫了他一聲:“宋先生?”
宋鑠仍舊呆呆的看向他,他張口半天,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他、他是被我氣暈的嗎?”
高洵之:“……”
之前蕭融總生病的時候,宋鑠還沒來到他們鎮北軍,後來蕭融好不容易才暈了一回,但宋鑠出去逛街了,也沒碰上,等他回來的時候,蕭融已經醒了,而且看起來活蹦亂跳的,所以他對蕭融體弱這一點一直都沒什麼真正的感受。
高洵之望著宋鑠有些緊張的神情,他眨了眨眼,把原本要說的話咽回去,然後衝著宋鑠很是沉重的點了一下頭:“沒錯!阿融他身體不好,一生氣就容易犯病。”
所以你以後長點心吧,彆再一說話就戳人家的肺管子了。
宋鑠看著不省人事的蕭融,他下意識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其實他已經信了高洵之的話,但他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蕭融經常生大王的氣,怎麼那時候他就好好的?”
高洵之:“……”
鎮定的與宋鑠對視,兩秒之後,高洵之給出了答案:“因為他習慣了。”
宋鑠:“…………”
這事還能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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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說,比起宋鑠來,那肯定是高洵之更了解蕭融,所以不管覺得有多離譜,宋鑠都隻能接受這種說法。
之後聞訊趕來的不是王府大夫,而是阿古色加族長,這回她不用擀人那一套了,而是用她新學的中原醫術,又是一頓折騰,反正蕭融也暈著,感覺不到,等他悠悠轉醒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走了。
比起以往隻要醒來就很激動的找大王,今日的蕭融非常平靜,平靜的都有點恍惚了。
他默默的看了一會兒床幔,然後才慢吞吞的坐起身,高洵之就在他身邊,他看著蕭融張口,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大王今日還沒有離開雁門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