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然:“……”
不敢看蕭融的眼睛,她低下頭,囁嚅著道:“這是那羅讓我送來的藥,你……哦不,公子記得喝。”
蕭融看一眼那個藥碗,長得跟個迷你版大肚花瓶似的,估計也是他們布特烏族自己燒的。
……在外行軍一般的藥碗確實用不了,不得不說這樣其實還挺方便。
就是看起來怪怪的。
蕭融哦了一聲,沒說自己喝不喝,隻是問她:“那羅是誰?”
丹然:“是我祖母,就是剛剛給公子治病的人。”
蕭融:“親祖母?”
丹然茫然的抬頭,回憶了一番中原人是怎麼稱呼親人的,丹然小小聲回答:“姨祖母。”
蕭融默默算了一番,然後驚了。
這小孩居然是屈雲滅的侄女,屈雲滅隻有一個大哥,她是他的孩子?不對吧,這年紀也對不上啊!
他還以為自己遇上了什麼豪門秘辛,把嘴裡的好奇全都咽回去,他頓了頓,又問:“你之前看到我為什麼要跑?”
丹然:“……”
她的聲音更小了,像蚊子一樣:“你長得太好看了,我、我害怕。”
蕭融抽了抽嘴角,他隻是吐槽而已,沒想到還真是被他給嚇跑的。
而且蕭融很不理解,長得好看就等於長得嚇人嗎?
蕭融問出自己的疑惑,丹然其實也不好意思,她知道自己很失禮,但是又控製不住,如今既然有了解釋的機會,她便努力解釋了一番。
她的中原話說得很好,蕭融沒一會兒就聽懂了,她怕自己是因為她小時候被好看的人欺負過,那個人見她恐高就把她扔上天,發現她怕大鵝就把她放到鵝群中央,弄得她都有心理陰影了,而蕭融長得和那個人一樣好看,觸發了她的心理陰影。
蕭融:“……”
屈雲滅手下居然還有這種欺負小孩的敗類,豈有此理!他今天受了一肚子氣還沒處發泄,正好替天行道了!
蕭融生氣道:“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丹然笑起來:“是我敏吉,也就是你們的大王。”
蕭融:“…………”
他的表情凝固住了,好一會兒,他才
() 指著自己:“我和你的敏吉像?”
丹然肯定的點點頭:“你倆幾乎一模一樣。”
蕭融跟她確認:“你的敏吉是叫屈雲滅嗎?”
丹然:“是呀,我隻有這一個敏吉。”
蕭融歎為觀止,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會睜眼說瞎話的小孩。
他和屈雲滅像?!還一模一樣,這詞能用在他倆身上嗎?屈雲滅跟他站在一起仿佛兩個套娃,而他是套裡麵的那個;屈雲滅一拳砸過去,能把人腦漿子直接砸一地,而他一拳砸過去,他的手骨就裂了。
……就這樣還說他倆像。
像個鬼啊!
蕭融滿臉都寫著不信二字,丹然發現他不相信自己的話,還想再解釋幾句,然而這時候,後麵的簾子又被掀開了。
屈雲滅皺著眉上來,先看看這兩個人,他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蕭融一看見他就想起之前的“屈辱”來,他麵色一頓,冷淡道:“沒什麼。”
屈雲滅:“……”
他又看向丹然,後者因為心虛,也沒有開口。
屈雲滅:“你回去吧,我盯著他喝藥。”
丹然趕緊點頭,她也不想在這待著,一個是她童年陰影本人,另一個則仿佛是她童年陰影的雙胞胎,她恨不得插著翅膀飛出去。
丹然跑了,屈雲滅把簾子放下,然後把藥碗拿起來,他剛要遞給蕭融,就聽到蕭融冷冷的說:“下著雨把孩子趕回去,大王也不怕她生病。”
屈雲滅微頓:“一點雨不礙事。”
蕭融張嘴就要跟他理論,一點雨怎麼不礙事了,多少人就是淋了雨、得了風寒,最終再也醒不過來的,更何況這還是個孩子,孩子的抵抗力更差。
但在他說出口之前,他看著屈雲滅那當真不在意的神情,這些話就這麼噎在了嗓子眼裡。
這孩子跟著鎮北軍走南闖北,走過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個戰場,風餐露宿對她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了,睜眼是天、翻身是地的日子她都不覺得算什麼,更何況是一點和風細雨呢。
高洵之說的話到底還是在他腦海裡紮根了,他開始考慮屈雲滅的經曆與處境,他開始理解他了。
蕭融:“…………”
這可不是一個好的信號!
蕭融瞬間閉嘴,一臉難看的翻過身,用背對著屈雲滅,他胡亂說道:“既然大王覺得不礙事,那我也不說什麼了。大王把藥放下就行,醒了之後我會喝的。”
說完他就把眼閉上,一副現在就要睡覺的模樣。
屈雲滅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又開始有那種煩躁的感覺。
但這跟讓他想殺人的煩躁還不一樣,這種煩躁,仿佛是把他關在了一個沒有門也沒有窗的地方,他想出去,卻不得章法,便隻能在這裡如困獸一般不停的徘徊踱步,怎麼都無法安靜下來。
不把囚籠打破他會憋死,所以今日他非要把這事解決了不可。
沉默一會兒,屈雲滅把藥碗又放
了下來,陶器與木板接觸,發出有些沉悶的碰撞聲,而外麵的雨也沒停,淅淅瀝瀝的,本來隻是小雨,但砸在馬車上以後,居然在這狹小的空間中發出了劈裡啪啦的聲響。
這氣氛很適合睡覺,但蕭融一點睡意都沒有,他知道屈雲滅正在看著自己,他感覺得到。
他在等屈雲滅開口,而屈雲滅在等他給自己一個開口的信號,兩人就這麼無聲的對峙著,總有一個人要認輸。
終於,還是屈雲滅先開口了。
而他一開場就是這麼一句:“我以後還是會有仇報仇,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可能放過自己的仇家。”
蕭融:“……”
你是真行。
蕭融氣得開始磨牙,而這時,屈雲滅又說了後半句:“……但我會儘力不讓人知道,這仇是我報的。”
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屈雲滅極其的不甘心,因為他這人特彆自負,他覺得偷偷摸摸根本就不是大丈夫的行為,但眼看著蕭融因為這個都要把自己氣死了,屈雲滅也是不得已才妥協。
說完了,他繼續盯著蕭融,而蕭融安靜片刻,慢慢坐了起來,他一露出自己的臉,那眉頭就是擰著的:“大王以為我是不願意讓大王報仇嗎?我是不願意讓大王輕易殺人,正所謂上行下效,大王隨意取人的性命,下麵的將士看了便要有樣學樣,如此一來這鎮北軍成什麼樣子了,和——”
和匪盜團有什麼區彆。
他本來是想這麼說,但他頓了一下,改成另外一句了:“和屈大將軍在的時候相比,還是一個模樣嗎?我是大王的幕僚,自然希望世上所有的好事都歸屬於大王,不管是沃土、勝仗、錢財、還是民心,包括這仁德明智的好名聲,我都想讓大王擁有,是以在發現大王明明有唾手可得的機會,卻又隨意將其丟棄的時候,我便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說到這,蕭融臉上的懊惱不是裝的,他也後悔為什麼要衝動說話,幸虧屈雲滅沒有真定他的罪,要是屈雲滅當時順了他的話,他連哭都沒地方哭去。
說來說去還是他飄了,因為屈雲滅對他挺客氣,這段時間兩人相處的也不錯,他氣上頭的時候便忘了此人是大王,是他的主子,他的小命不光跟這人的氣運值掛鉤,也跟這人的一念之間掛鉤。
蕭融靜靜的坐著反思,沒有看到屈雲滅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他張張口,本想說點什麼,發現蕭融沒看自己,他閉上嘴,過了一會兒,又再次張開:“……本王知你心意,你也著實該改改這個脾氣,還沒說上幾句話,先把自己氣病了,身體本就不好,怎麼還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說著,他把藥碗拿起來,這回是強硬的塞到了蕭融手裡,蕭融也懶得推卻了,直接仰頭就喝了個精光。
接下來兩人誰都沒說話,就這麼靜靜的一人一邊坐著,爭吵之後人都會感到精神上的疲累,繼而進入一段時間的平靜狀態。屈雲滅本來什麼都沒想,但聽著外麵落珠一樣的下雨聲,屈雲滅突然想起來,僅僅一個時辰之前,他們二人還吵的聲嘶力竭。
屈雲滅和很多人都鬨過不快,而無一例外,最終的局麵都非常難看,蕭融是唯一一個能讓他勉強後退一步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不管吵成什麼樣,都還會重新接納他、勸誡他、以真心待他的人。
這感覺有點新鮮,而且不賴。
他伸出手,輕輕挑起自己這邊的窗簾,看著外麵的雨幕,他微微勾了勾唇。
然而下一秒,那邊還在反思的蕭融不高興的開口:“大王。”
屈雲滅嗖的收回手,那簾子緩緩落下,又把企圖鑽進來一探究竟的細雨絲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