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融不覺得道個歉就算是自甘卑賤了,但他也不懂屈雲滅將此事看得有多重要。
若是有人因為他沒做過的事情,而讓他去替另一個人道歉,屈雲滅能直接拔刀殺了對方。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的最終結局都是好的,接下來衛兵的酒送來了,屈雲滅便一邊吃一邊喝酒,還要給蕭融也倒一杯,蕭融的思緒還停留在他剛剛說的那句話上,慢了半拍,他才把自己的酒盞推過去,默許了屈雲滅的同飲之邀。
但這回他長記性了,絕對不多喝,屈雲滅一人乾掉一壇半,蕭融就隻淺嘗輒止的喝了兩杯。
接下來的蕭融意外的有點安靜,這讓屈雲滅有點不適應,因為他倆待在一起的時候,蕭融的嘴幾乎就沒有閉上的時候,總是在規勸他、規勸他、不停的規勸他。
如今他不說話了,屈雲滅執著酒盞,倒是好好的看了一番蕭融。
喝酒喝太多了,他的目光微醺,在他對麵的蕭融卻還是清醒著、安靜著,他微微垂頭,眼睛望著自己的酒盞,他低頭之後,便露出了一截白皙又細弱的脖頸,若是不看他的臉,隻看這一段,恐怕屈雲滅都會把他認成一個女人。
怎麼會有男人長這麼細的脖子?屈雲滅心想,他以前都沒注意到過,這麼細,他一隻手就能掐過來,而且還餘一點長度。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來十幾歲和其他人一起風餐露宿的時候了。
那時候他們一起行軍,還沒分誰是大王誰是屬下,他和原百福等人都躺在一個地方,也沒有帳篷遮掩,夜深了有人開始說葷話,他說怎麼去辨認一個女人的身材如何,看脖子就行,脖子細,腰就細,盈盈一握的感覺,沒碰過的人根本就不懂。
接下來大家就哈哈大笑,說那個人吹牛,真要有那樣的絕世美女,還能輪到他這個大老粗,怕是直接就被人家趕出去了。
再後來,吹牛的人死了,笑話他的人也死了。
而這段明明早就遺忘的記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又被他想了起來,他忍不住的目光下移,落到了蕭融的身上。
他穿著外衫,又是坐著的,屈雲滅其實什麼都看不出來。
但更加莫名其妙的,他突然一直盯著蕭融,而且半天都沒挪開目光。
蕭融抬眼,看他直直的望著自己,不禁疑惑道:“大王?”
屈雲滅緩緩一眨眼,就把自己剛剛在想的事情給忘了。
他還不算醉,所以自己就把喝了一半的酒盞放下了:“一會兒讓人上碗醒酒湯。”
蕭融:“是藥三分毒,不管是這酒還是藥,大王以後都少喝些吧,回去睡一覺便是,左右今日也沒什麼著急的事。”
屈雲滅點點頭,看著比平時好說話了許多,隻是他沒有立刻就走,反而慢吞吞的抬起頭,問他道:“你何時去金陵?”
蕭融眨眨眼,回答他:“等黃言炅的東西到了,我便立刻出發。”
屈雲滅哦了一聲,動作略遲緩的說道:
“那也沒幾日了。”
確實。
由於周椋叛逃,導致黃言炅對他提議的一切事情都懷疑起來,他帶著黃克己回建寧,一路上居然都沒有下手,這可苦了跟著他們的那些將士,這一路受大罪了。
就在他們懷疑黃言炅已經不可能再對黃克己痛下殺手的時候,在離建寧隻有一百多裡的地方,黃言炅突然發難。
原來他隻是放棄了把這事甩到屈雲滅頭上,但根本沒放棄要了黃克己的命,而黃克己這一路比那些將士受罪更多,他白天警醒著,晚上也不敢深眠,就這麼煎熬了一路,見到黃言炅動手,他反而鬆了口氣。
他的身手也不差,畢竟是在軍中摸爬滾打長大的,他立刻就逃了,而黃言炅等人前去追趕,卻不知道那些跟隨他們的將士已經接應了黃克己,還按照蕭融說的,扯了黃克己的衣服,並在上麵撒血,然後隨意扔到一個地方。
就這一塊小布條,讓黃言炅等人半信半疑,懷疑黃克己是自己摔下了密林,他們在其中不停的搜尋,想要找到黃克己的身影。
然而那時不管是黃克己還是接應的將士們,都已經從另一個方向逃跑了。
黃克己和多數將士直接前去雁門關,剩下的兩個則跑回來報信,告訴他們黃克己安全了。
之所以大費周章,甚至讓黃克己涉險,便是要讓他成為一個證人,且留下黃言炅殘害手足血脈的真正證據,但是中途不能讓鎮北軍現身,因為那樣的話事情就說不清了,而且容易被黃言炅顛倒黑白。
蕭融要讓他和黃家剝離,將所有人情都隻留在黃克己身上,至於黃言炅,他連哥哥的親兒子都敢殺,鎮北軍已經不必對他客氣了。
黃克己又不傻,他當然知道這樣拚一把代表著什麼,這代表了以後鎮北軍會把他當成自己人,等鎮北王將建寧攻打下來,黃言炅擁有的所有東西,也會重新回到他的手裡。
至於蕭融為什麼不讓他回陳留來,而是直接去雁門關,蕭融給他的說法是如果他回陳留了,那這個計劃就有可能失敗,絕對不能讓黃言炅發現他被鎮北軍救了,不然的話彆說出兵,搞不好他還會想辦法來刺殺黃克己。
等攻打鮮卑的軍隊拉出來就不一樣了,黃克己可以在眾勢力麵前大大方方的露臉,讓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叔父黃言炅那虛偽又震驚的嘴臉,大庭廣眾之下,他不敢再做什麼,甚至黃克己出了任何事,人們都會第一時間懷疑黃言炅。
這是給黃克己的說法,黃克己聽了十分感動,當場就對蕭融半跪行禮。
然而真相是……
蕭融要把他邊緣化。
……
他的身份太麻煩了,他此時因為前有狼後有虎,所以看起來十分的可憐與無助,可等到外界的危險都清除掉以後呢?待在鎮北軍中,他真能做到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哪怕這個少年是真的非常單純,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做就能徹底消失的。他永遠都是黃言勤的兒子,而屈雲滅也永遠都欠黃言勤的人情,這可不是道個歉就能
抹除的事情,他欠了黃言勤救命與收留之恩啊。
萬一有心人想要利用這一點,再不然就是黃克己留在陳留,卻因一時不慎犯了錯,那屈雲滅是降他的職還是不降,降了沒良心,不降不足以服眾。
所以,還是讓他走吧,此時就留在雁門關的駐軍裡做一小將,等以後打完鮮卑,再把他派去其他城池,無論是做守城將領、還是一地太守,隨他選。
蕭融願意保他一世的榮華富貴,卻不願意讓他成為屈雲滅治下的一個特殊存在,他在黃克己走後,已經把這事告訴了高洵之,高洵之歎著氣的點頭,表示蕭融想得十分周到,合該這麼做才是。
此時黃克己可能都已經過了黃河了,黃言炅那邊搜尋不到他的屍體,肯定也猜出來他已經跑了,人沒殺成還給自己落下這麼大一個把柄,黃言炅怕是撞牆的心都有了。
但他也不能亂了陣腳,越是這種時候他越要鎮定,而且,絕不能讓人知道他這裡出事了。
所以蕭融根本不怕他突然改主意,或許出兵他會改,但送禮這事,他一定會照做的,而且是立刻就照做,就為了讓鎮北王彆再這麼關注他。
大概就是這幾日吧,少則一兩日,多則三四日,黃家的大禮就要到了。
蕭融看著屈雲滅垂眸不語的模樣,他想了想,開口說道:“我不會去太久的,文集還在籌辦當中,這種盛事我怎麼會錯過呢,在文集開辦以前,我定是已經回來了。”
文集大概是六月中下旬開始,在七月之前結束,而七月就已經開始征收糧食了,屈雲滅定的時間是七月下旬開拔,一路急行軍過去和原百福、王新用等人彙合,急行軍的話不到半個月他們就能到雁門關,八月攻打鮮卑,順利的話十月凱旋,若不順利,那就隻能明年再回來了。
鮮卑皇帝此時恐怕就是個熱鍋上的螞蟻,明知道對方要攻打自己,卻也想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鮮卑占領草原已經好幾百年,盛樂城、朔方城都是他們目前的大本營,自從鮮卑稱帝以來,他們的貴族就沒再放牧過了,他們在劫掠中原的途中,也不知不覺的把自己變成了半個中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