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特裡久尼這樣的小城, 夜生活其實並不豐富, 每到深夜, 除開妓院以及澡堂, 也就隻有一家酒館還亮著燈, 酒館老板人稱老克洛,養了一隻貓,在蒙特裡久尼生活了四十多年,自稱見證了蒙特裡久尼從凋敝到繁榮, 算是行走的城鎮史書。
這家酒館不大, 頂燈也異常昏暗, 供應的是廉價的基安蒂葡萄酒,不過城裡大多數都是平民,對酒的品質要求也不高,再加上老克洛性格爽朗熱情,於是這家酒館從下午直到掌燈時分都是人聲鼎沸的,而到了深夜, 喝醉了的客人相攜著離去之後, 喬婭才會掀開酒館門口的簾子,走進來, 坐在一個靠近酒桶的位置上。
這是喬婭春天快結束的時候,才找到的一個去處。
她來到蒙特裡久尼之後,仍舊保持著每天深夜從窗台上跳下, 滿城亂跳的習慣, 隻不過與在羅馬以及佛羅倫薩時不一樣, 在這裡,所有人,乃至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都知道住在奧迪托雷莊園的人會在屋頂上飛,所以沒有人會以異樣的眼光看她,她也不用費儘心思去躲避所有人的視線。
所以在每一晚的例行運動後,她會選一條還未踏足過的路,慢慢地步行回到奧迪托雷莊園,直到她發現了這一家到了深夜仍未打烊的酒館。
酒並不是最好喝的,但是行走的城鎮史書老克洛很會講故事。
老克洛也習慣了這個深夜才會光臨的顧客,幾個月的閒聊下來,也熟絡了不少,甚至還會在聽見屋外傳來靴子與石板路摩擦的聲韻之後,便笑著從櫃台裡拿出被子來,倒上一杯葡萄酒。
這一天喬婭踏進酒館的時候,老克洛先是跟她打了招呼,說了聲稍等,便繼續跟自己養的那隻貓鬥智鬥勇。
喬婭也不介意,隻是看著身形肥胖的老克洛吃力地追趕者那隻身手矯健的貓,等他好不容易將貓從疊了三層的酒桶上趕下來時,他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密密的汗珠,就像喬婭每天高強度高負荷的訓練之後的樣子。
他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一邊說:“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今天這貓太皮了,費了我不少勁。”
喬婭笑著說:“但也沒看您把它關起來。”
“它自由慣了,再把它關起了,非得隔著籠子就跟我齜牙咧嘴不可。”老克洛說著,便往櫃台走去,“怎麼,今天還是一杯基安蒂?”
“乾脆放肆一點好了。”喬婭說,“兩杯吧。”
“你確定這是放肆?”老克洛笑了一聲,“五杯吧,我陪你喝一杯,今晚就算我賬上了。”
喬婭一邊看著那隻貓又輕輕巧巧地跳上了櫃台,好奇地看著老克洛在櫃台後忙活,一邊笑著說:“您這樣做生意,不會虧本嗎?”
“幾杯葡萄酒而已,虧不了。”老克洛說著,便拿出托盤,端出了五杯基安蒂葡萄酒,緩緩地走到了喬婭的桌前。
小酒館的桌子說不上豪華,但好歹也乾淨,每到那一撥吵鬨的客人走了之後,老克洛都會仔仔細細地將每一張桌子從桌麵到桌腿擦乾淨。
喬婭雙手交疊放在酒桌上,眼睛已經瞄向了托盤上的酒杯,老克洛今天用的並不是以往造型樸素的陶土杯,今天的這五隻被子上,都印上了圖畫,本該英武非凡的阿波羅歪著脖子,像是被人斬斷了頭。
喬婭立馬就想到了下午的時候,在奧迪托雷莊園看見的杯子,這兩處的杯子都是一模一樣的,除了顏色有些細微的差彆,應當是燒製時的溫度不同所導致的。
她從托盤上拿起了其中一隻盛滿了基安蒂葡萄酒的杯子,仔細看了一眼被子上的圖案,然後問道:“最近鎮上都換杯子了麼?”
“今天剛從佛羅倫薩送來的新貨。”老克洛坐到了她對麵,說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次品,杯子上的阿波羅都是歪著頭的。”
“倒也不算,估計是有什麼特彆的典故吧,畢竟是異教神祇,還有很多故事我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喬婭說著,啜了一口杯中的酒,在放下杯子時,便看見那隻花貓已經坐在了櫃台上,晃動著尾巴,打了個嗬欠。
實在是太晚了,連貓都困了。
她歎了一口氣,說:“我明天要暫時離開蒙特裡久尼了。”
“暫時離開?”老克洛剛從托盤上拿出一隻酒杯,聽見喬婭的話,動作便頓了頓,“去哪裡?”
“艾薩克。”喬婭仔細想了想在馬裡奧的描述中艾薩克的位置,“是一個很小的村莊,跟蒙特裡久尼隔著一個佛羅倫薩。”
“那豈不是要經過佛羅倫薩?”老克洛瞪了瞪眼睛。
喬婭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看向了手中被子裡看不清楚顏色的酒。
她上一次去佛羅倫薩,也大約是在這個季節,空氣中依然是沒有絲毫水分,陽光就像是個猙獰著索取人精力的惡魔,無論是人,亦或是動物,在這樣的酷熱高溫之下,都是無精打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