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婭在前一晚輾轉反側的時候, 便已經思考過, 自己的想法對於這個時代、對於在波吉亞家族長大的盧克蕾西亞是不是太過離經叛道, 畢竟阿德裡亞娜每每提起逃婚的瑪蒂娜,無論是臉上的表情,還是說出來的話,都滿是憤怒指責之意。
一個逃離婚約的人,注定使家族蒙羞,這是貴族子弟從小便接受到的教育。
不過這樣的想法隻在喬婭的腦海中轉了一圈, 就立即被她否決了, 她覺得,盧克蕾西亞應該是有自由的, 有羅德裡戈未曾賦予過她的選擇權。
所以她在天蒙蒙亮的時候便離開了棲身的旅店,一路翻騰, 小心地避開了教皇護衛隊和德爾波提科宮內的侍從,一路尋到了盧克蕾西亞的房間,像小時候那樣, 悄悄鑽進了妹妹的床幔之中。
“很抱歉,我最終做出了跟我母親一樣的決定,逃離了梵蒂岡, 其實我在跳下台伯河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不會再回到梵蒂岡, 不會再跟波吉亞家族有任何牽扯。”喬婭笑著說, “這其中有很多原因, 但是你還小,我就不會告訴你了,我隻希望我的每一個弟弟妹妹都開開心心地度過一生。”
盧克蕾西亞皺著眉,盯著喬婭看了許久,那雙與喬婭相似的灰藍色眼睛裡,慢慢地漫出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喬婭愣了愣,她倒沒想到盧克蕾西亞會哭,在她帶大的這幾個弟弟妹妹裡麵,除了切薩雷,就屬盧克蕾西亞性格最要強,幾乎沒有哭過。
她覺得自己像是第一次看見女兒哭的笨爸爸,開始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最後隻有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抱了抱這個小姑娘,然後說:“對不起。”
盧克蕾西亞手忙腳亂地將自己眼睛湧出的淚花擦掉,然後用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說道:“你不準告訴胡安。”
喬婭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保證我不會告訴他。”
盧克蕾西亞聽她做出了承諾,這才放下了心,她低下頭,過了一會兒,說道:“我沒有怪你。”
喬婭愣了愣。
“你不需要覺得對不起我。”盧克蕾西亞抬頭起來看她,小姑娘眼角彎彎,帶著燦爛的笑意,“我是願意嫁給佩薩羅伯爵的,我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我們自己的命運了,這是我的義務,也是我的責任,所以我不會有任何怨懟,有可能……”
她說著,又低下了頭,聲音帶了些失落:“有可能……佩薩羅伯爵就是將我從冥府裡拯救出來的俄耳浦斯呢……”
喬婭拉著她的手,蹲下身來,仰著頭看向她皺著的小臉蛋,笑著說:“如果有機會,歐律狄克會不會親自逃出冥府呢?”
盧克蕾西亞的手微微抖了抖。
“如果你想的話,我會幫助你。”喬婭笑了笑,“隻是連累台伯河,又要再倒黴一次了。”
*
波吉亞家族與斯福爾紮家族的這一場結親異常隆重。
婚禮在教皇宮的波吉亞寓所舉行,這一決定曾遭到教廷一些較為傳統的官員和教廷親王反對,他們認為聖殿隻能容許男人在其中處理教廷公務。
然而眾所周知,教皇亞曆山大六世對自己與情婦瓦諾莎的這幾個孩子非常寵溺,在大女兒這一年早春失足落水之後,他將所有的寵愛傾注於僅剩的女兒盧克蕾西亞身上,不僅給了她三萬達克特金幣的嫁妝,還強硬地壓下了所有反對的聲音,將婚禮定在聖殿舉行。
教廷護衛隊穿戴華麗,一早便等在了德爾波提科宮的大門前,新郎佩薩羅伯爵、新娘的哥哥胡安,以及胡安的朋友土耳其王子傑姆,三人策馬隨隊,頭戴奶白色的綢緞頭巾,身披金色織錦披肩,全身金光燦燦,比婚禮的主角新娘還要高調的許多,然而平時與盧克蕾西亞關係更親密一些的切薩雷卻不在隊伍之中。
喬婭坐在遠處的屋頂上,看見身著那一襲紅色天鵝絨長袍的盧克蕾西亞在茱莉亞和阿德裡亞娜的陪同下,提著裙擺,踏上馬車,隨著隊列向教皇宮進發。她在上馬車之前還四處望了望,似乎是在尋人,她並沒有看見遠處的喬婭,匆匆收回實現之後,便放下了簾子。
凱厄斯陪著喬婭在屋頂上坐著,因為這一天羅馬陽光極為燦爛,他便將那身黑色袍子的兜帽戴在了頭上,以遮掩自己在陽光下會像鑽石一般閃閃發光的皮膚。
他對人類的教皇嫁女兒沒有什麼興趣,隻是一直盯著喬婭看,然而喬婭全程看著遠處德爾波提科宮門口的新娘,並沒有回過頭來回應他的視線,使得他有些淡淡的不爽,他“哼了”了一聲,仍舊沒有引來喬婭的注意力,便說道:“她沒有立馬跟你離開嗎?”
喬婭看見新娘上了車,這才回過頭來看他,搖了搖頭,說:“她說與佩薩羅伯爵結婚是她的責任,無論如何她都會履行婚約,等到婚禮完成後,她會留下一封遺書,然後趁夜色悄悄跑出德爾波提科宮來,我在台伯河邊等她就可以了。”
“麻煩。”凱厄斯道。
“但是作為一個從小就在這樣的教育中長大的波吉亞家族的成員,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已經是非常勇敢了。”喬婭說道。
“那你呢?”凱厄斯問道。
喬婭看向他:“我?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