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抓不到邊界的感覺,就像是她在鏡子中看見自己的臉那樣,彆扭又古怪。
還有一種仿佛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的失落感。
而這時,馬歇爾也走到了樓梯邊緣,他看見站在樓梯上發呆的喬婭,皺了皺眉,叫了一聲“姐姐”。
而喬婭卻是身體微微一抖,緩緩地扭過頭去,眼神中帶著一絲疑惑,與震驚。
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快要從她的腦海裡呼之欲出,就在這一段記憶壓抑著將要湧出的時候,一樓的餐廳裡傳來了林賽的聲音:
“喬婭,快一點用午餐哦,要不然待會兒的飛機就趕不上了。”
記憶的邊角又縮回了腦海一角,她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回過了頭,正好撞進從餐廳走出來的瓦倫蒂娜的充滿擔憂的藍色眼睛。
*
瓦倫蒂娜是喬婭的繼母。
她是一個意大利裔美國人,有著燦爛的金發和碧藍的眼睛,同樣的,也有著意大利人特有的熱情與奔放。
喬婭四歲時父母因感情破裂而離婚,確切來說,是她生性灑脫的畫家母性與身為環境生態工作者的父親共同語言甚少,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再遇學生時代的初戀,在經過艱難的掙紮之後,她選擇了曾經的戀人,也是基於這一份愧疚,她並沒有與喬婭的父親爭奪女兒的撫養權。
在處理了所有的夫妻共同財產之後,喬婭父親帶著她來到了紐約工作定居,少了活潑開朗又風趣幽默的母親,從小就沉默早慧的喬婭與向來就三棍子敲不出一個屁來的父親,每天大眼瞪小眼,家庭氣氛一度緊張。
直到瓦倫蒂娜的到來,這個同樣熱情洋溢的女人,給這個家又帶來了歡笑,他們結婚一年之後,瓦倫蒂娜生下了一個兒子,於是喬婭又多了一個總是追著她身後碎碎念的弟弟。
“媽媽,你沒覺得喬婭最近很奇怪嗎!”餐桌上,馬歇爾一邊用叉子胡亂地戳著龍蝦肉,一邊說,“自從上次那次事故之後,喬婭就怪怪的,霸占浴室好幾個小時不說,還常常對著鏡子笑。有一次我晚上起來上廁所看見,可把我嚇死了。”
喬婭左手用刀,小心地將牛排切到2厘米那麼厚,聽見馬歇爾的抱怨,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打遊戲到那麼晚,我給你提提神不是挺好的麼?”
他們口中的事故,指的是兩個月前喬婭在去賓夕法尼亞州西切斯特鎮的一所中學實習的時候,救下了一名因為感情不順而跳河輕生的年輕女孩。她四歲開始學習遊泳,後來又接觸了很多極限運動,高中時期還頻繁在學校運動會的遊泳項目上拿到過很好的名次,跳河救人對她而言並不算是困難。
然而這一次,她在把落水女孩推上了岸之後,自己卻被暗流卷進了水底,本來就已經耗費了太多的體力,在嗆了水之後便直接暈了過去。如果不是剛好路過了幾個準備來戲水的高中生,那麼這個校運會二百米自由泳冠軍就要被淹死在一條鄉下小河裡了。
出了這件事,瓦倫蒂娜立即叫停了她的實習項目,把她關在家裡休息了兩個月。
而也是在溺水昏迷再醒來之後,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好像被塞了一段宏大的記憶,而因為太過宏大,她無法理清楚這些記憶的順序,隻能在生活中忽然回想起那麼幾個零零碎碎的片段。
在這段記憶之中,有在街頭彈奏著裡拉琴的吟遊詩人,有女士們五顏六色的裙裾以及踩在碎石鋪就路麵上的高台鞋,有路邊醫生帶著的黑色鳥頭麵具,還有一座總是沐浴在陽光的山麓上的小城,而小城裡有一個總是披著黑色鬥篷的人,胸前掛著一個有著奇怪圖騰的銀色吊墜。
她看不見這個人的樣貌,隻能日複一日地將自己埋在浴缸的水裡,試圖在溺水的感覺裡再去尋找一點點蛛絲馬跡。
然而兩個月以來,她還是沒能掀開那頂神秘的黑色兜帽。
“不管怎麼說,你去了福克斯之後給我離水遠一點。”瓦倫蒂娜一邊收拾廚房,一邊叮囑著喬婭。
馬歇爾剛喝的蘑菇湯還沒有咽下肚裡,便已經嚷嚷道:“噢媽媽,那個叫福克斯的地方可不止有小河,那裡就在海邊呢。”
喬婭看向馬歇爾,即便眼神中並沒有任何殺氣,卻已經可以使得馬歇爾閉嘴。
她原本在西切斯特鎮高中擔任生物實習老師,剛上了兩天課,就因為溺水事故被迫中止了實習,在家裡待了兩個月。這兩個月她過得可以說是非常煎熬了,不光不能出門,經常與她一起玩跑酷的那幾個朋友還常常跑到她的窗台前,隔著玻璃對她極儘嘲弄,讓她恨不得一腳踹開窗戶,順便把那幾個損友也跟著踹下樓去。
她的父親目前正在華盛頓州的一個濱海小鎮福克斯研究當地的冷杉林,在知道當地唯一的高中的唯一的生物老師休產假無法上課,學校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生物老師之後,便給她打了個電話,問她願不願意到福克斯鎮來繼續她的實習。
有喬婭的爸爸在那兒看著,瓦倫蒂娜隻猶豫了一會兒,便同意了。
而喬婭自然是一萬個願意。
甚至是迫不及待了。
“放心吧。”她對著瓦倫蒂娜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定會遵守諾言,離水遠遠地。我一心崇尚講台,一定會做好一個光榮的人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