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婭與家人在羅馬一共停留了三天,這三天裡,羅馬日日豔陽高照,而與羅馬的天氣一般熱烈的,還有瓦倫蒂娜想要帶著一家人通遊羅馬的熱情,用馬歇爾的話來說,當一個意大利人回到了不會在披薩餅上亂放水果的家鄉,就像總是被迫放進水族館裡的海豚終於回歸了大海。
馬歇爾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一家四口就坐在羅馬某個噴泉廣場旁邊的露天餐廳享用午飯,四個人擠在一把陽傘下,鼻腔似乎被蒙上了一層透明的膜,連呼吸都是耗費了身體所有的精力。
四個人中,隻有瓦倫蒂娜依然精神抖擻,她笑眯眯地嗅著披薩餅上的羅勒葉的味道,說:“回家的感覺真好。”
而喬迪原本正翻著一本厚厚的意大利旅遊指南,聽見了瓦倫蒂娜的讚歎,也抬起頭來,望向妻子,笑著說道:“如果你想,或許我們每一年都能回來一次。”
“真的嗎?親愛的!”瓦倫蒂娜扭頭看向他,在與他對視的那一刻,眼中生出了與羅馬夏季一般燦爛的陽光,“其實不管在哪裡,隻要在你身邊,我都會像現在這麼開心的!”
瓦倫蒂娜是典型的意大利人的性格,熱情奔放,毫不吝嗇感情上的表達,而喬迪則性格內斂、少言寡語,大約是因為性格上的互補,長時間的聚少離多不僅沒有讓這對夫婦之間的感情逐漸冷淡,反而使得他們的每一次相聚,都產生了極為劇烈的化學反應,他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到兩個人之間沒有言明卻又濃烈熾熱的愛戀。
馬歇爾盯著這對中年夫婦看了一會兒,打了個冷戰,把臉轉向了喬婭這邊。
喬婭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披肩頭發被束成了高高的馬尾,整個人躺在了椅子靠背上,手裡端著一杯加了冰的橙汁,一邊心不在焉地咬著吸管,一邊時不時扭頭四處張望著,看上去是個初到異國,對任何事情都感覺到好奇的年輕女孩,隻不過從馬歇爾的角度,能夠非常清晰地看到她眼下濃濃的黑眼圈。
馬歇爾皺了皺鼻子:“喬婭,你最近沒有睡好嗎?”
喬婭在他說完這句話兩秒之後,才緩緩扭頭看向他,氣若遊絲地問道:“你叫我?”
“當然。”馬歇爾隻覺得自己的嘴角有了些微微的抽搐:“這三天裡你都是這個模樣,所以我很好奇,你晚上都在乾些什麼,難不成你真的在羅馬遇到了一個熱情又奔放的小夥子?”
喬婭扯了扯嘴角,又回過頭去。
她確實是在羅馬遇到了一個小夥子,隻不過這個小夥既不熱情,也不奔放。
那天晚上,她非常不冷靜地請求凱厄斯不要再強行將她帶到與她無關的曆史當中去,在說著那段話的時候,她的思緒像是被台伯河汛期的激流“轟”地一下子衝進了第勒尼安海,在深沉的海水中渾濁一片,但是,“讓一切結束”這個念頭,卻是無比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腦海之中的。
她說完之後,平靜地看著凱厄斯,她看見凱厄斯那雙紅色的瞳孔變化出了許多情緒,或難以置信、或憤怒、或不甘,最終,他垂了垂眼眸,站起身來,他身上鐵灰色的西服並沒有任何的褶皺,像是正掛在一具冰涼的板正的的衣架上,而沙發旁邊的座式台燈的光亮也無法攀附到他臉頰的上半部分,喬婭隻能在一片黑暗中,看見一抹暗紅色的光。
“好。”他說著,隻不過他似乎是在儘力抑製著什麼似的,聲調也有些奇怪。
而從沒想到過他會這麼乾脆的喬婭也直接愣了愣,也幾乎是在下一秒鐘,那個穿著鐵灰色西服的身影倏地消失,她的視線中隻剩下被窗戶縫隙而來的風吹得微微晃動的奶茶色窗簾。
在那天之後,一連三個夜晚,凱厄斯沒有再出現。
而至於喬婭為什麼如此確定,她眼底下的黑眼圈便是最有力的佐證。
喬婭裝模作樣地晃了晃腦袋,然後打了個嗬欠,又咬著吸管喝了一口已經不那麼冰涼的果汁,對著馬歇爾說道:“隻不過是有些水土不服罷了,就像你剛到羅馬的時候半死不活的模樣。”
馬歇爾臉頰一紅,正準備為自己剛下飛機的疲態辯駁幾句,就聽見喬迪的聲音:“接下來我們去沃特拉城怎麼樣,我之前在一個旅遊節目有看到過,馬上就是那裡的聖馬庫斯節了,應該會很有趣。”
在瓦倫蒂娜的歡呼聲中,馬歇爾看到自己姐姐的表情瞬間僵硬,咬在嘴裡的習慣,也從齒間滑落下來,落在了還剩一多半果汁的杯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