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女鬼秋容打定主意不說自己在哪學的, 可楚淩霄一聽這個話就知道,肯定是誰家夫妻說房裡話的時候被她聽了去的。
回院子以後,楚淩霄叫來嚴莊頭一問, 就知道了嚴莊頭自己跟他婆娘就住在兩個院子之外的僻靜角落。
那裡靠近下人房,是嚴莊頭一家人常住之所。
楚淩霄想了想,“嚴莊頭這些年在小淮山勤勤懇懇照管莊子,果園也打理得很不錯,今日我去轉了棗林,就發現裡麵的棗子又大又甜, 品質上乘。”
忽然被東家這麼誇獎,嚴莊頭一粗老爺們兒, 當即臉都紅了, 連連擺手, “哪裡哪裡,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楚淩霄嗆咳一聲, 笑道:“嚴莊頭不必如此自謙,我向來講究個賞罰分明,做錯了事要罰,做好的事也該得到應有的獎勵。這樣吧, 莊子靠東那邊還有個單獨的院子, 霍青, 你明日就跟嚴莊頭一起, 去衙門走一趟, 以後那院子,就屬於嚴莊頭一家了。”
這年頭, 能有一處屬於自家的家產,作為下人, 可說是稀罕事。
你說為何?還不是因為下人多是有賣身契在主家手裡,他們本人都是算在了東家的財產中。
像嚴莊頭這種能單獨幫東家管理一個莊子的人,肯定是要絕無二心。
人心善變,隻有被握著賣身契的下人,才能得如此重用。
現在楚淩霄說的給他一套獨院,還是要去衙門備案的那種,對嚴莊頭來說,就是他們一家人以後要贖回賣身契,做個平民,有了能立足的根。
被餡餅砸暈了頭的嚴莊頭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當即噗通跪下,嘭一聲磕頭磕得紮紮實實。
為了充分表示自己對東家的忠心耿耿,嚴莊頭打了雞血似的,回去立馬就招呼婆娘孩子全部搬家,也不管那院子已經許久沒人住,需要多加打理才能住人。
跟得到屬於自己的房子相比,年久失修不能住人能算問題嗎?
當天晚上,嚴莊頭全家老小都去了院子裡打地鋪,隔壁的隔壁院子就沒人住了。
女鬼秋容懷著繼續學習的偉大抱負豎起耳朵偷聽,結果豎了一晚上也沒能如願以償。
這導致第二天她的心情都很不好,具體表現在逮著什麼都懟都杠,楚淩霄隻好拿吃的東西來給他們倆送進去。
昨日楚淩霄送進去的兩枚棗,女鬼秋容嘴上罵著負心漢居心不良,回頭還是偷偷把棗給吃了。
變成鬼產生意識以來,女鬼秋容還從來沒吃過人的食物,也沒受過香火,所以不僅僅是活了三個月就跟著娘親一起死去的小鬼對食物很好奇,女鬼秋容也覺得新奇。
――因為缺少一魂一魄,雖然她有作為人時的記憶,可一切都如霧裡看花,看是看了,卻不知道。
然而這廝吃是吃了,吃完了都不用抹嘴,那張嘴還是不饒人,想儘辦法使勁戳楚淩霄的痛點。
老實說,攤上這麼一個跟炮仗一樣的小妻子,楚淩霄也有些頭疼。
不過在頭疼的心理下,更有一層慶幸。
雖然女鬼秋容成天就惦記著殺楚淩霄報仇,可真正的恨意卻談不上,更多的是秋容死後產生的強大執念與怨氣。
女鬼秋容不能說是秋容本人,失了一魂一魄的她,沒有七情六欲,隻為殺負心漢存在著。
想到這裡,楚淩霄剛舒展的眉宇重新蹙攏。
在天一道長離開後的半個月,也就是楚淩霄在小淮山暫居的第十五天,王管家趕過來,興高采烈地跟楚淩霄稟告:“老爺,道長讓人傳回來消息,說是果然在虎嘯山下發現了那帶崽女鬼的蹤跡,現下道長已經把二鬼都給除了,老爺你以後都不用擔心被女鬼找上門來了!”
王管家是真心實意的高興,畢竟老爺沒有生命危險了,他這個管家才能當得長長久久啊。
楚淩霄低聲咳嗽,霍青連忙捧上一盞溫熱的白開水。
楚淩霄身體還是像之前那樣肉眼可見的臉色蒼□□神不振,咳疾也不見好轉,不宜飲茶水。
喝了口水,壓下喉嚨間的癢意,楚淩霄笑著捏起兩枚棋子把玩,一邊對王管家說道:“這確實是好事,不知天一道長何時回來?”
王管家連忙說:“替道長帶消息的是城裡祥慶鏢局的鏢師,據說道長在虎嘯山除了女鬼後回來的路上,碰到個村子被隻野鬼禍害得雞犬不寧。”
楚淩霄表示理解,擺擺手,示意王管家可以下去了。王管家遲疑:“老爺,你這,準備何時動身回去?”
雖說老也不在家,管家稱大王。
可眼看著就是秋收後佃戶要交租子的時候了,要是老爺不回去,那許多事他也不敢自作主張地沾手啊。
楚淩霄捏棋斟酌,一手下意識地撫著陶罐,聽到裡麵女鬼秋容又在嘀嘀咕咕,說他剛才放進去的點心沒早晨的水晶蝦餃好吃,“你這良心被狗吃了的負心漢……”
楚淩霄露出一抹笑意:“那就準備明日回去吧。”
王管家跟霍青都笑著應了,忙不迭就下去準備行李去了,雖然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
距離四十九天,還有三十四天,剛好帶他們出去走走。
回到雲鶴彆莊後,楚淩霄果然沒在家多停留,第二日就帶上霍青並幾個孔武有力的護院,坐上馬車開始了他一年兩次的田地巡視。
作為一名擁有上千畝良田的大地主富員外,楚淩霄每日要處理的事務不算少,可要想讓自己清閒一點,也很容易。
每年春耕的時候,下去看一看農田耕地,一個季度查一次酒坊布莊以及山頭莊子的賬本,秋天的時候再忙活一下秋收後的收租。
到了冬天該貓冬的時候,有想要借糧的佃戶,自有下麵的管事來稟報,楚淩霄窩在家裡就行了。
要說麻煩的事,大概也就是每年都要上交的孝敬以及維持人脈的應酬。
不過捐錢得了個員外郎頭銜後,楚淩霄就保持著低調,也不熱衷於發展生意,反而努力維持在一個既不會太窮,也不會太富的程度。
總體來說,就是個富家翁的平凡生活。
要說最不平凡的,大概就是這位員外郎老爺,都三十好幾了,身邊卻從來沒有過一個女人。
秋收後,鄉下沒有什麼好看的景致,到處都是剛收割後光禿禿的農田耕地,隻偶爾路過山野,能看見成片的野菊花。
雖是為了收租子而去的,楚淩霄卻並不需要親自去每個村子裡走動,隻到了一個地方就在鎮上客棧下榻。
等玩夠了,順便了解一下當地當年的秋收情況,就可以趕著馬車繼續搖搖晃晃前往下一個地方。
一個月之後,輾轉多處,楚淩霄抵達了鹽城隔壁的慧城。
“去買個院子,我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
剛在慧城一個僻靜的小客棧住下,楚淩霄就讓霍青去安排。
霍青滿心疑惑,麵上還是抱拳應了一聲,轉身就馬上去辦事。
自從遇到女鬼後,老爺的很多行為都讓霍青不解,比如說那個奇怪的陶罐,比如說在女鬼沒解決之前忽然去小淮山小住,比如說陸陸續續要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東西……
又比如,每次到了一個地方,都要找最冷清偏僻的客棧下榻。
霍青能感覺到老爺藏著個大秘密,這個秘密還事關能讓老爺牽腸掛肚不得開懷的人或事。
這年頭,有錢,很多事都好辦。
當天下午,霍青就找到了一個院子。
第二日中午,楚淩霄就得以住了進去。
隨行的護院都被安頓在了前麵,楚淩霄獨自住在後院,拒絕了添置丫鬟小廝的提議,隻讓霍青隨便找幾個洗衣做飯灑掃的婆子在前麵忙活便是。
晚上,諾大的後院空空蕩蕩,傍晚的時候,外麵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如今夜風裹挾著牛毛細雨斜斜地飄飛,沒關的窗戶邊,一張剛買回來的梨花木書桌上,被雨水打濕了一大半。
楚淩霄手上拿著塊木頭並一柄鑿刀,在偶爾跳動的燭火下安靜地刻著一隻小馬。
小馬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抬起一隻前蹄,歪著腦袋回頭看著翹起的馬尾,憨態可掬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