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澡, 林洛桑洗得三心二意。
她一邊覺得是自己聽錯,但一邊又覺得,他那些話, 講得的確很認真。
他說,不許說我不喜歡你這種話, 因為是錯的。
今早發現她不記得這一段之後, 他似乎是真的有些失落。
……他也喜歡她嗎?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關掉花灑,頂著條毛巾坐在浴缸邊胡思亂想,眼神對上鏡子的瞬間, 不期然想到那一晚自己坐在他床邊,他抬眸迎上來的認真目光,說他需要她。
因為喜歡,所以需要。
她心情複雜地揉了揉頭發, 打開房門的那一刻,浴室的白霧在眼前緩緩消散開,帶著柏木味兒的空氣湧入鼻腔。
仿佛在大霧封城的迷宮裡摸索了太久, 不知往哪裡走才是正確方向,也不知前方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 可倏爾間雲開霧散,眼前的一切都明了清晰起來。
她抬頭,第一次覺得看見了未來。
客廳裡有電視新聞聲, 裴寒舟一邊聽新聞一邊看策劃,還在電腦上打著什麼。
她腳步很輕, 本以為他不會發現自己,誰知男人沒過多久就抬了頭, 定定瞧了她幾秒,“頭發怎麼不吹乾?”
林洛桑垂了垂頭, 側頭把頭發撥到一邊,坐到他身側,說:“等會兒再吹。”
他頷首,又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窗外風聲獵獵,萬戶燈光齊亮,屋內的煮茶器咕嘟咕嘟地工作著,細細小小的一條水霧蒸騰而上,新聞內的場景喧嘩而不喧鬨。
就像他們還沒有攤牌以前,任何一個平常而又帶著些小溫馨的夜。
但她想,到底有什麼是不一樣了的。
這次分開,好像給他們建造起了一座可以溝通的橋梁。
她踩著沙發給自己穿聖誕襪,忽然問:“你今早是不是說,我醒酒之後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男人沒想到她還能想到今早的對話,但已經對她獲知真實情況不抱什麼期待值,筆尖沒停,沉沉“嗯”了聲。
她試探地問:“很重要嗎?”
“很重要。”他答得斬釘截鐵。
“有多重要?”
男人停下筆,望向她:“比你隨時隨地都記得備份的音樂還重要。”
“……”
她縮了縮脖子,小聲說。
“那好像……是還挺重要的。”
林洛桑拿出吹風機坐在沙發邊吹頭發,腿半曲著,珊瑚絨睡褲被帶起到小腿肚的位置,露出一截瑩潤肌膚,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裡。
裴寒舟起身倒茶,順勢拉起一邊的毯子給她蓋上,動作隻有一瞬,他很快背對向她。
她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角。
///
第二天又是特殊且尋常的一天。
她先行起來,給打著石膏的男人選衣服,然後幫他刷牙洗臉刮胡子,還得伺候他更衣。無微不至,照護有加。
他有時候睡一晚起來會有汗,她還得給他擦身子,過程中他經常提出一些無理請求,當然,大多數都被她給罵回去了。
一切料理完畢,七點半吃早餐的時候,她用小勺子舀著粥,吹涼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問對麵的男人:“你今天是不是要拆石膏了?”
本來在低頭喝粥的男人放下了手裡的碗,拿起手機點了兩下,垂眼對著錄音口道:“周良,你和研發部部長確認一下,讓他把APP新功能的市場調查報告檢查好發給我。”
被無視的林洛桑:?
以為隻是自己恰好讓他想起了工作,林洛桑不在意,又追問了一遍:“你今天不去拆石膏嗎?”
裴寒舟將餐盤推向她:“這個麵包你可以吃,全麥的,烤的還不錯。”
林洛桑:??
她擰起眉頭,開始懷疑自己說的到底是不是人話:“我不是在和你說石膏的事嗎?你和我說麵包乾嘛?”
男人依然,非常倔強地,繼續著自己的話題:“這麵包是我自己烤的。”
她倏地放下筷子,起身,把自己的臉懟到他跟前,邀請他欣賞自己放大的疑惑表情。
“我說的不是中國話嗎?石膏,石膏,你手上戴那玩意不閒硌得慌嗎?”
男人也皺了眉,語氣不善:“你就這麼想我拆石膏?”
林洛桑茫然了片刻,感覺好像和他沒對上頻道。
“什麼叫我想,這不是醫生說的嗎?時間到了就去拆不是很正常嗎,你都不遵醫囑?”
裴寒舟沉著冷靜道:“傷筋動骨一百天,現在拆石膏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是嗎,”她說,“可你現在隻有一隻手能活動,日常生活不覺得很受限嗎?”
“我做的是腦力勞動,不是苦力活,”裴寒舟道,“隻要沒有半邊大腦都打上石膏,不影響決策。”
她坐回了位置上,感覺他說的有道理,但哪裡又說不上來的奇怪。
緊接著,男人說:“日常起居由你安排,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她把男人這幾句話連起來,嚼碎了細細品味後,得出了最終結論,抬頭問:“你不會是因為覺得拆了石膏我就要走,才不想拆吧?”
裴寒舟:“……”
男人沉默半晌,最終也沒有反駁。
她又氣又好笑,撐著腦袋無語了半晌,勺子在碗沿邊戳了兩下,這才道:“放心吧,我不走。”
男人頓了頓,“真不走?”
“真的,我發誓行了吧?”
“況且……”她努努嘴看向角落處的幾個箱子,“前兩天你就讓人把我新家的行李搬空了,家具都撤了,我回去住哪,睡地板上嗎?”
裴寒舟咳嗽兩聲:“那是羅訊乾的,不關我事。”
“是嗎,”她麵無表情不置可否,“連沙發芯都給我抽了,羅訊真狠,一點後路都不給我留。”
裴寒舟:“………………”
她把碗裡的粥喝完,再抬頭時,男人已經站在了門口。
林洛桑舔舔唇角,一下沒反應過來:“你乾嘛?”
裴寒舟:“去拆石膏。”
“……”
石膏拆到一半,不知怎麼的羅訊也來了,她在車裡等了會,等男人再出來,姿勢還是沒怎麼變。
石膏是拆了,但是手上換了個彆的東西包著,照例還是掛在脖子上,仍舊是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樣。
裴寒舟上車後,她費解地捏了捏他的手臂:“為什麼還是包著的,還沒好嗎?”
男人沒說話,前座的羅訊轉過來瘋狂使了幾個顏色,裴寒舟這才低聲同她附耳道:“……疼。”
“噢。”
林洛桑鬆開手。
羅訊解釋道:“呃,這個,因為這個私人醫院的醫生跟我們關係好,比較關心他,說他現在的情況……雖然可以拆石膏,但是還是不要怎麼活動為好,所以又給綁了個這個,說是保險。”
她點了點頭,“也可以理解。”
畢竟身家不菲,身體各部分比常人要嬌貴些也是正常的。
“所以還是要你麻煩照顧一下,”羅訊說,“辛苦嫂子了!”
……
《視聽盛宴》結束之後,林洛桑就投入進了自己的第一張專輯製作中。
第一張專輯的歌已經做好三首了,都是她很喜歡的,過兩天還要去國外和各大音樂人交流一下,進行一些編曲方麵的學習。
這張專輯名叫《迎火》。
某種程度上來說,歌手的第一張專輯具有特殊意義,往往是歌手當下狀態的呈現,又或者是支撐歌手一路走來的某種堅定信念。
她也不例外。
曆經三年的沉沉浮浮,在和飛煙的合約到期後仍然選擇這條路,就是迎難而上。這條路隻有兩種結果,要麼依然平庸,要麼找回三年前的輝煌。
所幸,她做到了後者。
於是有了第一張專輯的理念,是無數個糾結的日夜中,在她腦海裡盤旋的一句話,帶著破釜沉舟的勇往,和絕不退縮的豁達——
迎火去吧,覆滅或涅槃。
今天,《養成計劃》的練習生們應該還在進行主題曲的學習。
林洛桑打算先過去看一眼,然後去錄音室做歌。
裴寒舟正巧順路,將她送到了拍攝《養成計劃》的樓下。
這棟樓是為了練習生們修的,練習室、食堂、宿舍、健身房都在裡麵,遠遠望去就如同一座城堡,夢幻又少女,而在其中演繹的,卻是真實而殘酷的廝殺。
她下了車,沒想到裴寒舟會跟出來,回身道:“你進去吧,外麵風大,你傷口還沒好。”
男人垂落的發尾遮住眼瞼,“我送你到樓梯口。”
“好,那你要低調一點,我怕影響她們練習。”
走到練習室門口,她停住了腳步,看見角落處擺著一個改造過的老虎機。
大概是節目組放在這裡給練習生們玩兒,然後錄製下來當做節目花絮的部分。
林洛桑玩了半天也沒玩出個名堂,男人很快走上前來,兩把就連出了三個一樣的水果,最底下掉出來一個小盒子。
她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個小時的玩手機券。
她不是被沒收了手機的練習生,要這玩意當然沒什麼用。
她撐著台子笑道:“你怎麼連老虎機都會玩?”
“以前學校門口有這個,”男人說,“連續玩了兩個多月。”
“然後呢,後來怎麼沒玩了?”
他道:“發覺自己有點上癮,就停了。”
林洛桑駭然:“兩個月也叫上癮……?人家玩網遊沉迷大半年才能叫上癮,你是一天玩兒多久?十個小時?”
“沒,”他淡淡,“放學十分鐘。”
林洛桑:……?
“兩個月,放學十分鐘,這也能叫上癮?你對自己未免也太嚴格了點。”
她隻當是閒聊,說了兩句,見男人沒有回複,轉身準備上樓,卻在邁出去幾步時聽到他的回應。
“我很不喜歡對事物產生依賴心,往往在意識到情感要產生之前,就會迅速要求自己抽身而出。”
“因為依賴就代表軟肋,有軟肋,敵人就可以很輕易地掣肘我。”
她走到樓梯口,腳步停了停,男人的聲音在空曠樓道內回響,監控器一閃一閃,仿佛某種記錄。
他說——
“但……如果軟肋是你,也不是不可以。”
時間流速仿佛驀地被撥慢。
這真情流露來得突然,她一下沒能反應過來,再走出樓梯口往底下看時,男人已經離開了。
畫麵一幀幀湧上腦海,她無措地眨了眨眼,忽然想起那天,他站在烈烈暖陽下,寡冷無情地向她做著保證:“我不會有軟肋,裴氏也永遠不會破產。”
那會兒的氣溫極高,她卻隻是站在車門口,任由車內的空調冷氣一陣一陣地撫過背脊,雖有心安,卻又覺無力。
但此刻,十二月末呼嘯的冷風中,他說,“如果軟肋是你,也不是不可以。”
她看著車疾馳而去撂下一地稀疏光影,攏了攏外套,忽然覺得心內某處湧起一股熱流。
說來真是奇怪。
這十二月的氣溫於她而言,竟比九月的還要更暖和些。
她兀自笑了笑,快速跑上樓梯。
///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大家正在練習,看到她時嚇了一跳,卻都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導師好~”
“沒事,”她擺手,“你們練你們的。”
今天的大課不該由林洛桑上,所以她本可以不來,練習生們萬萬沒想到她不僅來了,還給每個練習生帶了一杯枇杷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