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 林洛桑就欣賞了為期十分鐘的《裴寒舟表演鑒賞指南》。
男人麵上波瀾不驚,仿佛方才臨時動用的右手隻不過是她看走了眼。
他淡然又漠然地將“行動不便”的那隻手臂掛回原位,左手端起杯子優雅地啜飲了兩口茶, 而後徐徐閱覽完文件、簽字,這才起身準備離開。
見她還抄著手站在門口,他好似還有幾分不解和意外道:“怎麼了?”
……怎麼了?
他居然還好意思問她怎麼了?
她眼淚都準備掉下來了,結果他就給她看這個??
林洛桑哽咽了好半晌,這才開口道:“不如我幫你聯係一下吧。”
裴寒舟:“什麼?”
“二月的奧斯卡,影帝之位舍你其誰。”
“…………”
林洛桑指著他手臂,“什麼時候好的?”
男人垂眼,沉沉道:“沒好。”
這時候還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無良資本家的定力和唬人能力果然不一般。
林洛桑嘖了聲,幽幽道:“前幾天我都怕睡覺不小心壓著你,還準備等你好了就回臥室去睡――”
她話還沒說完,男人又將手臂從保護套中拿了出來,迅疾道:“那我好了。”
“……”
林洛桑生生給氣笑了, 側眸睨他:“你到底好了沒有?”
男人再次將手臂掛上保護套, 就連無恥都無恥得非常理直氣壯。
“我好沒好, 取決你想要做什麼。”
她氣血上湧, 直接錘了他幾拳,然後上手,三兩下將他的護套拆開, 握住他肘關節, 認真道:“是不是沒事了?你跟我說實話,我是真的擔心。”
男人垂眼看了她一會, 隻覺得那句“我真的擔心”莫名就讓人心情非常愉悅,未設防地坦白道:“本來也不是很嚴重。”
林洛桑:“……啊?”
他及時改口, “說嚴重也嚴重,你看,這裡還有幾塊淤青。”
幾塊淤青事小,隻要沒傷到骨頭就好。
她本來都想氣得給他揍幾塊淤青出來,但真的看到了他腰部的那幾塊,想到曾祖母的那番話,卻又是什麼氣都生不出來了。
他哪有什麼彆的想法,不過隻是想用另一種方式把她留下罷了。
“沒事就好,”她給他攏上衣襟,說,“傷好了我也不會走的。”
林洛桑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睛:“不是因為回不去了所以不走,是因為想住在這裡,所以不會走了。”
男人鴉羽般的長睫斂著,窗外蜜色日光湧入,投落的陰影罩住他眼底不甚分明的情緒。
“不是因為你需要我所以我才留下,這次是我自己決定回家。”
她鼓起勇氣,逐字逐句道:“這兒是我們共同的家……不是嗎?”
家。
他們很少賦予這個房子這樣的定義,對以前的他們而言,用到最多的是指代性的“回來”、“回去”,偶爾講的“回家”,也隻是借了個意思。
在她的認知中,能夠被稱之為家的地方,是歸屬地、是疲乏時可以停泊的港灣、是需要依靠時第一時間會想到的方向,它永遠會無條件地接納與包容,哪怕你並不是那麼完美。
在家裡,可以絕對輕鬆,可以絕對相信,也可以獲得絕對治愈的愛。
她想,這裡已經能夠稱得上是她的家了。
儘管這二十多年來,她從不抱期待於會找到。
裴寒舟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那麼看著她。
她說,“喝酒那天說的話我忘了,但是語音備忘錄替我記下來了,後來我聽見了。”
“財產轉讓書的事,曾祖母也和我說了。”
“沒想到我們倆也有感情一致的時候,”林洛桑驀然抬起臉笑了笑,又覺無奈,垂下眼簾自嘲道,“也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問題,我們繞了那麼大一圈,浪費了多少……”
話沒說完,男人沉聲打斷:“能再遇上,就不算白費。”
“不管繞多少圈,你回來就好。”
她聳了聳肩:“也對。”
起碼這個轉機,讓他們都想通了很多。
“走吧,下樓,”他拉住她的手,“上麵冷。”
到了客廳沙發上坐好,林洛桑盤著腿給自己扯了條小毯子蓋上,又展開也給他蓋了蓋,這才問:“不過……為什麼飛機顛簸那時候,你要給我寫財產轉讓書?”
“下意識反應,我也講不清,”男人闔了闔眸,“或許是怕我出意外之後你會受苦?”
她攬著抱枕:“可是我能養活自己呀。”
今時不同往日,和前兩年的狀態不同,而今她風頭正盛,代言和商演以及各式邀約都接到手軟。
聽完她的話,男人思忖許久,最後才道:“大概是因為……無論你到了何種程度,我總歸是最擔心你的。”
“怕以後看不到,隻能用這種方式保護你。”
她忽然想到自己從哪裡看來的一句話,說是愛就會經常覺得對方可憐,搶先心碎,連一丁點的苦都不想讓對方吃。
她看著身上的毯子,輕聲笑了。
裴寒舟問:“笑什麼?”
“就是覺得我也不怎麼可憐。”她舔舔唇,“畢竟我蒙在鼓裡替你洗了好幾天澡刮了好幾天胡子刷了好幾天牙。”
“…………”
///
第二天宅在家寫歌做歌,沒過兩天,林洛桑又去汀城看練習生們的情況。
她去了幾次,練習生們都對她親昵了起來,一見她來便連連鞠著躬說“桑桑老師好”,曳著甜甜的尾音,仿佛的確對她的到來萬分雀躍。
她先按照班級看了看大家的練習情況。
B班的狀態不錯,身後既有CD強有力的競爭者,前麵又有A班激發著鬥誌,而且B班的練習生大多不偏科,整體呈現的效果不錯。
A班則比她預期的要稍微鬆散一些,整個舞呈現的感覺也有點散,大概是初評級時導師們的讚揚讓她們略有鬆懈。
C、D班也有一部分表現不錯,完全不輸前兩個班。
畢竟當時僅靠一個初評級就分出了ABCDF班,有很多練習生的水準是夠的,卻因為緊張、狀態不好或是突然失誤導致發揮失常,隻要找到了狀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是很輕易的。
值得一提的是,節目沒有E班,直接用F代替,因為F本就有fail不及格的意思,大多數養成節目便舍掉了E,用F代表最後一級。
林洛桑和節目組申請了一個專屬自己的練習室,節目組寵愛她,自然是二話不說給批了,她便坐在自己的練習室裡等著練習生們來找,有問題的可以直接來問她,她都會傾囊相授。
之前她指點過的喻雪所在的團,也改掉了很多毛病,呈現方麵好看了不少。
看著這幾個C班的多少也有些A班的苗子,她鬆了口氣。
隻要她這邊能抓好關鍵問題,她相信她團隊裡的練習生,都能殺進前五十強。
她正休息著,快傍晚的時候,門被人敲響。
緊接著,一個小女生走了進來。
是時初然,她記得,前兩天她安慰過,而且也是她團隊D班的一員。
“那天老師和我說了之後,我嘗試改了很多……”時初然小聲道,“您能幫我看一看嗎?”
“當然了,”林洛桑放下筆,笑,“跳吧,我看著呢。”
時初然打了幾個響指,開始數拍子。
林洛桑:“你不用BGM?”
“來得太匆忙……忘、忘記了。”
她啞然失笑,“沒事兒,我這有。”
隨著節奏從音響中緩緩留出,前幾個拍時初然還有點束縛,可對著林洛桑的目光,不知怎麼就有了底氣,時初然慢慢放開漸入佳境,一氣嗬成地跳完了整首。
進步很大,這女孩兒是適合吃這碗飯的。
而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功勞,林洛桑總覺得自己那晚說了那番話以後,時初然不再那麼畏懼和自備,眼中也漸漸有了幾分神采。
林洛桑轉了轉筆,又放下:“還可以,就是有幾個動作你沒找到最好看的角度,我來給你示範幾遍。”
這一示範就示範了半個多小時,最後二人累得站在鏡子前喘息,時初然有些驚愕地看著身邊的林洛桑,想著,之前初評級時她就覺得老師跳得夠好了,沒想到老師私下也會練習,還告訴了她前幾天的新體會,真是比她優秀的人還比她努力。
平複了呼吸後,林洛桑說:“跳舞不是越用力越好,動作幅度也不是越大越好,最重要的是要找準平衡點,讓動作看起來最舒服。”
時初然一個勁地附和著,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欽佩:“知道了,謝謝老師。”
想了想,林洛桑說:“你進步很大,保持下去。身體柔韌度也很好,不存在什麼不適合出道的說法。”
時初然說不出話,咬著上唇點頭。
最後,在時初然要離開時,林洛桑驀地叫住了女生。
時初然轉過頭,並不是驚豔到讓人呼吸驟停的臉,卻清秀耐看,並且四肢協調能力好,願意付出,學習速度快,且聰明。
林洛桑抿了抿唇,說:“加油。”
說不出來什麼感受,但她有一種直覺,如果時初然能甩掉肩上沉重的包袱,將會大有作為。
暫時沒被看見沒有關係,她是導師,她的職責就是替璞玉洗淨表層的泥土,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那天晚上她和嶽輝說了這件事,嶽輝讓她彆有壓力:“你看中D班的孩子怎麼了,誰規定D班就不能出道啊。再說了,一開始她什麼水平大家都看到了,如果這樣她都能大放異彩,不恰恰證明你眼光和能力牛逼麼?彆想太多,想去做就去做。”
“我當時看她也覺得不錯,雖然不是一級漂亮,但那臉還真的討人喜歡。”
時初然確實是她篩選查找後,練習生內非常有潛力的好苗子。
林洛桑打消顧慮,說好。
……
第二天是主題曲評級的錄製,在錄製之前,由林洛桑統一給她們上聲樂和舞蹈的大課。
林洛桑跳舞看大體,但同時又可以兼顧到一些細節,而細節恰恰替舞蹈增色。
挨個動作替大家細細摳完之後,她拿起話筒,一邊示範一邊道:“我注意到你們中間晃手的這個動作,大部分人做的都有點問題。”
“有人做得太鬆,又有人太硬,雖然是一個小動作,但非常出效果。”
林洛桑想了一個辦法:“你們不要隻把它當成一個表演動作,幻想一下,你現在正和喜歡的男生出去約會,這時候風很大,你戴了很長的耳環,他轉頭看向你的時候,你就想頂起肩微微將耳環撥到後麵去。”
“然後曲肘,手腕轉,向後一掃。”
“好,再試一下。”
音樂重新響起,肉眼可見的變化誕生,這一個小動作忽然就漂亮了許多。
“不錯,我看到變化了。”林洛桑繼續道,“好,現在再加眼神,鏡頭就是你喜歡的男生,你撥耳環的時候要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他?”
不少女生的眼神都柔和起來,可還是有一竅不通的問:“什麼眼神啊老師?”
她想了想:“溫柔、期待,有點躲閃,又很直接。”
大家都開始琢磨消化林洛桑這句話,卻忽然有人趁亂大喊:
“老師,那你看師公的時候也是這個眼神嗎?!”
場麵忽然不能控製起來,練習生們笑作一團――
“哈哈哈哈哈師公是什麼鬼!”
“啊?我們的師公是誰啊?”
“裴寒舟啊,你個笨蛋,師母對師公。”
“那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到時候借著老師的名義能看看裴寒舟真容?”
林洛桑沒想到自己竟然有被練習生們調戲的時候,捏著話筒無言半晌,想嚴肅但又無奈地扶額笑了,指向最後一排:“薄尋菡是吧,我記住你了。”
練習生們擠著眼睛一陣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