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車上, 氣氛比來時更凝重。
一樁樁一件件, 若非親眼看到, 路穠穠做夢也想不到。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安靜的後座,分列兩邊, 中間隔著空氣長河。霍觀起沉默著,不予回答。
她鍥而不舍:“為什麼不說?”
“沒什麼好說的。”霍觀起忽然道,“就像你不是也沒告訴我, 你去醫院檢查的事。”
追問的路穠穠一愣,看向他:“你……”
“對, 我知道。你去了醫院。”
“我沒有……”
“沒有懷孕。”他把她要說的話都說了,眼裡蒙上了層薄霧般, 看不清明,反問,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如果真的有, 又打算怎麼辦?”
路穠穠動了動唇, 莫名被問得說不出話。
霍觀起了然:“你根本沒打算告訴我。哪怕隻是個烏龍,在你看來, 我這個丈夫並不具有知情權, 對不對?”
她不是那個意思, 路穠穠想說, 可他沒給她機會。
“我在想,如果不是烏龍, 你又會怎麼樣, 想了很久不敢給自己答案。”
他的語氣少見地低沉。車平穩前行, 好在隔板升起,後座這些聲音影響不到司機,否則怕是連聽得人都要膽戰心驚。
路穠穠怔愣著:“霍觀起……”
然而他並不看她。
沉默緩慢降臨,狠狠在他們中間劃開隔閡。
“……那你呢。”默然許久,路穠穠深吸一口氣,“這些年想法為什麼又變了?你不是不喜歡,不是不接受,拚命地想法子躲我。為什麼現在又不一樣了?”
執意選擇和她結婚,婚後百依百順,體貼入微。這些,她都感覺得到。可不管多少次,不管彆人怎麼說,她都不敢去想也不敢相信,他心裡有她。
是真的嗎?
那為什麼當初他要那樣用力地推開她。在她坦白心意以後,他一次又一次選擇避而不見,甚至在她固執地逼他來見自己的時候,寧願讓段謙語代替赴約,也不肯去。
“那個決定,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霍觀起沒有正麵回答,沉吟後開口,“你恨我怨我十年,我知道。現在做的這些,隻是亡羊補牢,過去的追回不了。但——”
他停了一下。
“在你心裡,我真的一點機會也不能再有嗎?”
承受的痛苦,對自己的譴責,誰都不比誰少。隻是人活著,還得向前看,他儘力彌補,帶她來段家見段家兩老,不是想逼她要挾她原諒。
“是我的錯,對自己的情緒和心意,我意識到的太晚,謙語出事……是我的責任。”他說,“我們真的不能重新開始?”
路穠穠扭頭看向窗外,深深抒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
從越城回來的這一晚,兩人沒有交談。各自走動,各自洗漱,各自躺下,相安無事地入睡。
身旁路穠穠背對著他側躺,霍觀起平整地麵對天花板。窗外透進的月光讓屋裡不那麼黑。
十七歲那一年。
天氣很好的那天,他們三個曾經一起去露營。
路穠穠或許記不太清楚,那天她很累,看星星看到一半就在帳篷前的椅子上睡著。霍觀起和段謙語沒有吵醒她,小聲地講話,彼此都將身上的攤子蓋在她身上。
他去帳篷裡拿東西的時候,回來,看見段謙語俯身靠近路穠穠的臉,最後一刻卻又停下,歎了口氣。
霍觀起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驚訝,意外,預料之中……以及一絲清淺的,化不開的悵然和難過。
段謙語想親她。雖然未能真的親下,這一點已經教霍觀起如臨寒窟。
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段謙語是他為數不多親近的人,包容他,關心他,亦兄亦友。可是他們喜歡上了同一個人。
那一晚,霍觀起徹夜難眠,幾乎睜眼到天亮。
第二日一切如常,不知情的路穠穠,溫柔平和的段謙語,還有心事重重的他。他掙紮了好幾天,每一秒都煎熬難渡。
最後,決定退讓。
那時候他不知道,感情這回事,是沒有讓的。
他自以為是地覺得那樣對三個人都好,默默退出,成全,誰都不必尷尬,可以長長久久地一直走下去。
路穠穠對他的好感,為了扼殺掉這一點喜歡,他開始躲她,私下不再兩個人會麵。
路穠穠怎麼會察覺不到,他越是躲,她追得越是凶。於是一時的陰差陽錯,造就了三個人的遺憾。
霍觀起望著天花板,許久不能入眠。
那時露營的事,路穠穠並不知道,如今段謙語已經不在,他也不打算告訴她。
就讓她以為……
是他退縮,不夠膽,不夠喜歡她才逃避。
所有的錯誤和責怪,都由他來背。
……
天亮。
離開家前,霍觀起在床邊道:“這段時間我不回來住,你有什麼事就找高行。”
路穠穠沒應聲,隨後,腳步聲漸遠,樓梯上的動靜消失。路穠穠睜開眼,一動不動。
當晚霍觀起果真沒有回來,高行傍晚時分到家取霍觀起的衣物。接著一連數日都如此,白天不見霍觀起,晚上也不見,隻有傍晚跑腿的高行,證明這個家不止住了她一人。
記不清第幾天,在高行再一次登門的時候,路穠穠忍不住問:“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