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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蹲下身,去觀察腳下地板的材質,暗色的,她摸了摸,好像有什麼粘在了上麵,一扯,扯出一小截東西,卻拉不出來,似乎它的其他部分是嵌在地板裡的。
許青看了看,應該是一塊布料,和她身上的很像。
布料怎麼會到裡頭。
她抬起頭,觀察其他人在做什麼。
“砰,砰,砰”
一聲一聲的悶響,離她最近的一位正用錘子砸著手,像是熟透的果子從樹上脫落,手掌齊根斷下,沒有出血。
男人神情專注,把斷掌填入一處缺洞,掄起錘頭把它砸實。如此,一塊平整無缺的地板就有了。
從上至下,由遠及近,所有的工人都在用自己的血肉建設大樓。
他們流著汗,汗水和灰塵混合,在臉上淌下長長的爬痕。
或是卸下手臂,或是砍下大腿,他們認真地工作,用殘存的軀體一次一次掄起工具,仿佛一切都十分地正常。
許青看著鎬子,產生一種她也應當如此的想法。
可是她站著,什麼也沒有做。
不要,不要。
一個清晰的聲音響在耳畔,這是誰,許青想,分辨了一會,想起,哦,這是她自己的聲音。
許青又想不下去了,好像有什麼堵住她的腦回路,就像一塊黃油蓋在麵包上。
她站著,看向空茫茫的天空,沒有雨,也沒有陽光。
身後傳來履帶滾動的聲音,許青回頭,一個機器在她麵前。
它很老舊了,腦袋上鑲著屏幕,兩隻胳膊,腿是履帶。
它看著許青,許青看著它。
“no”
紅色字體出現在機器腦袋,伴著刺耳的警告音。它抬起一隻手,像子彈般飛了出去。
然後,許青被推下了樓。
許青在空中飛了一分鐘,或者兩分鐘,她記不清。
落地的那一刻是最痛苦的,她好像碎成了無數塊,全身上下都在喊著:好疼。
還有,不想死。
許青睜大眼睛,一點點調整呼吸,然後,坐了起來。
她沒有死。
但是好累,許青就這麼坐著,明哥來找她,她才起來。
明哥還是那樣,一隻眼,一隻手,一條腿,許青沒看出他少了什麼。
到了領幣機那兒,明哥在前麵,許青等了會,沒有聽見硬幣落下的聲音。
側頭去看,屏幕上一個鮮紅的“no”。
明哥絕望,他擰緊了臉,臉上一條條溝壑縱橫,眼淚就順著溝壑流下。
他痛苦地申訴:“我需要一隻眼睛看東西,一隻手拿錘子,一隻腳走路,我把我能給的都給了。”
他扒開衣服,底下不是皮膚,是清晰可見的臟器,他一麵數,一麵說:“我需要肺呼吸,需要胃和腸消化,需要心臟供血,我把腎臟給出去了,我把肝臟給出去了,我沒有彆的了。”
明哥跪下來,祈求機器給予他工錢,機器沒有回應,鮮紅的“NO”依然在。
四下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明哥頹唐,他臉色灰敗地讓到一旁,遊魂般坐著。
輪到許青,不出所料,一個大大的“NO”。看到結果,她沒有走,而是歪頭盯著機器,臉上沒有表情。
“你是什麼?”
許青突然地發問,她逼近機器,眼睛黑漆漆,又重複一遍,“我問,你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