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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是前塵舊夢,還是一枕黃粱?
牛角雕刻的發梳從如瀑青絲間緩緩落下,將齒間沾染的茉莉花香嚴絲合縫地填滿每一縷間隙,侍女的柔荑輕輕托起華珣逶迤在地的發梢,將她頭發分成數股,擰成辮後向頭上盤去。籠月的手又快又輕巧,很快便為華珣梳好了朝雲近香髻。
華珣看著鏡子裡盤著朝雲近香髻的自己,很是恍惚。
她還記得自己服下毒酒,渾身劇痛,神誌漸漸模糊,對死亡的恐懼像是一隻利爪狠狠鉗住了她的脖頸。然而下一刻睜眼,卻是死在敵營的籠月跪坐在她床邊,輕聲喚醒。
華珣愣愣地看著籠月,有些迷糊地想,地府裡也有她用慣的鮫綃帳嗎?
“殿下,該起了。”籠月見華珣隻盯著自己,身上卻未有半點動作,還以為華珣尚未徹底清醒,越大放柔了聲音提醒:“殿下,皇上說今日要來與您商討笄禮之事,下了早朝便會過來,您得早些起來備著。”
笄禮?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她早已成年數載,怎麼會……
“若能重來一世……”
死前的呢喃忽然闖入華珣腦海,像是雷電劈開夜幕,激得她身上起了一片片麻麻的小疙瘩。
難道她真的,重來了一世?
直到籠月扶著她坐在鏡前,重新為她梳上她曾經偏愛的朝雲近香髻,鏡中的自己與記憶中的曾經漸漸融合交織在一起,她仍有些不敢置信。
難道,她真的……
“殿下。”籠水將預先挑過的首飾放在盒中呈到華珣麵前,華珣垂眼掃過,隻見滿盒儘是耀眼金飾,當中一頂冠子上鑲了顆鴿子蛋大小的壽山紅芙蓉,端得是光耀璀璨,華貴無雙。
是了,當年的她尚未及笄,麵容稚嫩,卻偏偏與皇兄彼此爭鬥。她身為女子,年紀又輕,為了不叫皇兄小瞧她,整日梳高髻,戴華飾,金燦燦地綴了滿頭。就連衣裳也多是明豔正色,試圖用外物掩去自己的稚氣,多添一份威勢。
其實現在想想,人的威勢又豈是靠衣物首飾裝點出來的?當年她的威儀,也並不能與這些服飾相趁,那些在朝堂上老成精的家夥們,見她如此裝扮,大約和看家裡的三歲娃娃偷穿大人衣服似的好笑吧。
華珣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
她將垂下的眼重新抬起,打量了片刻銅鏡中的自己,對著籠水吩咐道:“將這些撤了,挑幾枚簡單些的銀飾來,再將前日得的那枚嵌了東珠的流蘇拿來。衣裳也不必穿正色,挑件天水藍的,看了也清爽些。”
籠水先是垂頭聽著,卻越聽越心驚,她是曉得公主這些年偏愛高髻華服,略略素淨些的都不肯用,唯恐旁人小瞧了她去,可今天怎麼……
籠水悄悄抬眼,見華珣仍舊端坐在鏡前,麵上看不出半天異色,她隻得低頭應是,重新下去準備衣裳首飾。
不多時,籠水便將華珣要的東西重新呈了上來,華珣點了點頭,很快穿戴整齊。
籠水取來銅鏡,放置在華珣麵前,華珣略瞧了瞧,便對著籠煙吩咐:“擺膳吧。”
宮人們端著膳食,流水般入到殿內,將一樣樣菜品小心擱在桌上,靜得沒發出一點聲音。待到華珣坐在桌前時,隻見到擺了滿桌的精致小碟。
看著麵前新鮮可口的菜肴,華珣一時有些默默。
被囚敵營時,每日的膳食頂多也就一兩個饅頭,幾根水汁子裡浸過的青菜梗子。饅頭自是粗糙難以下咽,對自小錦衣玉食的華珣而言,每次吞吃時都像是在乾咽石頭一般,將她嗓子劃拉地生痛,幾乎要沁出血來。青菜仿佛也隻是在鍋裡隨意一燙,熟沒熟,爛不爛,自然是統統不管,有時一口咬下去,先被塞了滿嘴的石砂。
華珣還記得,起初的時候,她是一口都不肯沾那些菜和饅頭的,她是大越的恪靖公主,自小金尊玉貴,便是桌上普通的一道素菜,也不知得用多少食材去配,麵前這才清湯寡水,教她如何下咽,又教她如何肯咽?
一頓兩頓,一天兩天,終於,她挨不住腹中饑餓,對著那寡淡的菜梗子猶豫半晌,終究還是伸出了筷子。
誰料一筷子下去,夾起來的不僅是菜,還有某種難言的柔軟觸感,華珣將菜葉子轉過來一看,隻見筷子中正夾著一隻青蟲,許是因為下鍋時間太短,那蟲並未被燙死,此刻還蜷著身體想要從筷子裡逃出來。華珣忍不住發成一聲驚呼,將筷子遠遠摔在了地上,她腳上使著勁兒想要向外退去,卻忘了自己還坐在凳上,連人帶凳一起翻了出去,衣上手上全是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