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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彆有所圖

雖然雲洲和彥絡隻是“第三次”見麵, 但兩人卻默契十足,相互之間的配合非常好,一首《如潮》演繹結束後,現場觀眾熱情得恨不得站起來為兩人的演唱喝彩。

“小洲真的是第一次唱歌?”彥絡打趣道, “你這水平真不像第一次登台, 和專業歌手也差不了多少了。”

“彥哥說笑了,”雲洲輕咳一聲, “沒有讓觀眾們失望就好了。”

“不失望!”“當然不失望!”“再來一首吧!”台下的觀眾很給麵子地高喊道。

“那麼, 接下來該是小洲的主場了,”彥絡溫柔的目光落在雲洲身上,微微停頓片刻, 道, “我想想, 就主題曲《鳶尾》吧, 我也用這首代表愛意與希望的音樂送給小洲, 祝賀小洲今天三次獲獎。”

雲洲有些不自在地彆開了目光,避重就輕道:“隻是原曲是鋼琴曲,在現場要如何演奏?”

“如果小洲不介意的話,”見雲洲麵露局促, 彥絡低低笑了一聲,“請工作人員把現場樂隊的樂器移到台上,就由小洲彈鋼琴作為主旋律, 我即興吉他彈唱一段作為副旋律,你覺得怎麼樣?”

【啊啊啊啊彥老師也太!會!了!鋼琴加即興彈唱!嗚嗚嗚這是什麼音樂人的靈魂交流啊kswl!】

【應該不是我的錯覺吧,雲老師感覺耳根都紅了, 太可愛了吧啊啊啊啊!】

【代表愛意與希望的音樂送給你什麼的,真的好會……】

如果說剛才邀請雲洲演唱自己的《如潮》還隻是隱晦的心意, 落在雲洲身上溫柔的目光也可以勉強說是對雲洲的欣賞,但現在他直白地說出“代表愛意與希望”的音樂送給雲洲,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自己連一截衣角都觸碰不到的人,他怎麼敢就這樣靠近,這樣褻瀆?

裴冽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台上的雲洲,期望能在他的眼中看到哪怕隻有一絲的抗拒和反對,但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雲洲隻是微微垂眸,輕聲應了一句:“好,那就麻煩彥哥了。”

……洲洲居然答應了!

不管是麵對誰幾乎都是用毫無感情的眼神看人的洲洲居然答應了!

裴冽的呼吸不受控製地急促起來,心跳劇烈得似乎隨時都可能碎裂,眼前也一陣陣地發黑。

裴冽心灰意冷地坐在座位上,聽著身邊的秦河老先生與王孟之老先生興致勃勃地交流——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有想法,期待他們的表演,小洲的《鳶尾》我也聽過,真的很震撼,咱們輸給他不冤!”

“哈哈,不過還得是他們有共同愛好的人,才能這麼一見如故吧,說不定他們以後還會合作,給觀眾們帶來更好的作品。”

“哈哈哈,那可不是什麼一見如故,我覺得得叫一見鐘情吧?咱們都是過來人,沒什麼不能說的。”

就連這兩位老前輩,都很看好彥絡和雲洲嗎,那自己又算什麼呢。

裴冽的唇角抽了一下,泛起一道苦澀的笑。

自己,本來也什麼都不算啊。

裴冽就這麼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彥絡所要求的樂器就已經被工作人員搬到了台上,觀眾席上也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獲得了最佳音樂獎,同時被廣大媒體認為有足以登上世界最高鋼琴大賽水準舞台的新晉影帝雲洲,與國際知名度極高,尤其擅長吉他彈唱的音樂天王彥絡的合作,不管是線上還是現場的觀眾都很期待。

雲洲在鋼琴前坐下,試過一遍音後,向已經抱著吉他在立式話筒前坐好的彥絡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高清鏡頭下,青年一身華貴的黑色禮服,雙手虛虛按在鋼琴琴鍵上,看著鋼琴的神色溫柔又認真,聚光燈聚焦在他的身上,清晰地映照出這個舞台上最令人驚豔的存在。

雲洲被裴家絆住而無法施展的藝術才華,在重獲新生以後好像都徹底地解封了,那麼耀眼而迷人,仿佛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即興的表演,而是雲洲的個人獨奏會。

隨著第一個音符在雲洲指尖綻放,現場的燈光適時熄滅,隻剩下一束追光打在雲洲的身上,浪漫又熱烈的音樂如奔流不休的清泉,流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夏天,在隻有自己和洲洲兩個人的房間裡,洲洲第一次將這支曲子送給自己,悠揚婉轉,情誼繚繞。隻有創作者才能表達出來的熱情浪漫,被創作人本人毫無保留地送給自己,好像把心都剖白了給他看。

如果時間能定格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大屏幕上的青年乾淨、漂亮又美好,對藝術有著最純粹的虔誠與熱愛,輕而易舉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裴冽癡癡地仰望著這一幕,原本正聽得入神,另一道在他看來完全不和諧的聲音就這麼加入了進來。

與此同時,另一束追光打在了彥絡身上,他與雲洲就這麼在舞台上隔著一段距離彈唱起來,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雲洲身上。

他們明明隔著一段距離,卻又好像貼得很近,鋼琴輕快婉轉的音色與充滿動感的吉他相互交織,讓這支本就代表了愛意與希望的音樂變得更加浪漫明媚。

坦白地來說,彥絡的水平的確高超,雖然隻是即興彈撥,也能做到每一下弦動,都完美踩在了雲洲演奏的鋼琴節拍上,默契得壓根不像即興,更像是主人蓄謀已久,早已準備好了這一切,隻等那個可以與他共奏的人落入網中。

……這樣的可能一旦在裴冽腦海裡產生,就不斷生根發芽,直至無法放棄他的懷疑。

今天或許是洲洲第一次見到彥絡,卻不可能是彥絡第一次見到洲洲,他去看的五次電影,就是他早就對洲洲彆有所圖的證明,而今天的合奏,隻是他的手段而已。

作為同類的裴冽很清楚彥絡目光中深沉的意味代表著什麼,也很清楚作為諸多競爭者之一時,一個人究竟可以暗自付出多少上不得台麵的努力。

就連大屏幕裡的雲洲,唇角都微微彎起,像是很欣賞彥絡的樣子,仿佛先前因為彥絡沒頭沒尾的提議而生出的不快,都已經被拋到了腦後,隻剩下純粹的欣賞和喜愛而已。

裴冽心中警鈴大作,危機感更勝從前,可偏偏,台上這位競爭對手與他從前遇到的都不一樣,在身份和愛好上占了極大便利。

在洲洲新生後,好像就一直是那副冷漠無情的樣子,雖然麵對觀眾會露出笑意,但那些都做不得真,他把自己的心藏了起來,所以再也沒有親近的人和朋友。

可是現在,彥絡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做那個撬開雲洲的心門的人,妄圖成為他新生後的第一個朋友。

這分明就是趁虛而入,卑劣,無恥!

但即便是這樣,他也毫無辦法。

他先主動推開了洲洲的手,也是他先犯了錯,而犯了錯的那個人總是理虧的。

雖然裴冽腦海裡湧現了諸多卑劣的想法,但是現場觀眾顯然並不這麼覺得。《鳶尾》本就是一支熱情洋溢,充滿愛意的曲目,兩人的配合實在太默契,演奏的效果動人又浪漫,大屏幕裡,兩人有時不經意的對視,簡直有隱隱的情誼流轉,現場觀眾到底還知道收斂一些,線上的觀眾簡直是一個個都和瘋了一樣。

【為什麼能這麼配,救命,我明明不愛磕CP的,是他們實在太真了!】

【我唇角的姨母笑已經停不下來了,但這一定不是我的錯,隻能怪他們太會了!】

僅僅是兩種樂器的配合就已經燃爆了全場,當演唱的人聲部分加入進來之後,本就火熱的氣氛上一層。

而在大屏幕裡,彥絡望向雲洲的眼神更是灼熱到不加掩飾,仿佛根本就舍不得移開目光一樣。

“你是不是一個人走在

黑暗的小路上

你是不是渴望光明卻又不找不到方向

捧一束鳶尾我陪你一起

走在路上……”

跟著音樂的節奏,彥絡輕輕吟唱起來。

他到底是國際頂尖的天王巨星和音樂製作人,隨口來一段demo對他來說並不困難,更彆說隻是將心中所想以歌曲的形式表達出來。

正如他所說的,一切愛意與希望,好像都被融合在曲子裡了。

在《如潮》裡隱晦地表達心事還不夠,就一定還要借著《鳶尾》再來一次嗎?

裴冽心裡愈發煩躁,太陽穴也是一陣狂跳,隆隆的耳鳴聲幾乎要將現場音樂都給蓋住。

裴冽覺得自己此時也有點矛盾,一方麵希望耳鳴得再劇烈一點,讓他能夠徹底聽不見彥絡的聲音,另一方麵又不願讓耳鳴影響他欣賞洲洲演奏的曲目。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少次機會聽洲洲親手彈奏音樂,他隻知道,這樣的機會隻會一次次地變少,代表愛意與希望的曲目可以獻給觀眾,可以獻給很多人,但獨獨不會再獻給他。

最後一個音符落幕之後,彥絡站了起來,主動走到雲洲的身側,不顧此刻的環境,從背後給了還坐在鋼琴凳上的雲洲一個擁抱。

從台下觀眾的角度看去,這樣的姿勢,簡直就是彥絡將雲洲半攬在了懷裡,下頜甚至搭在雲洲肩上,就連影子都合二為一,兩個人極儘親密。

但競爭對手的主動出擊不是最讓裴冽絕望的。

最讓裴冽絕望的,是大屏幕裡的雲洲不僅沒有推開彥絡,甚至將手按在了彥絡的手上,仿佛要主動加深這個擁抱一樣。

第62章 抬頭仰望

雲洲並不是遲鈍的人, 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不可能不明白彥絡的意思。

雖然並不排斥彥絡的親近,但他也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從前他就沒有什麼朋友,所有接近他的人, 或為名利, 或為愛欲,可是沒有一個人是為了友情, 如今獲得新生, 他本以為彥絡和那些人都不一樣,可以成為自己的朋友,可是現在發現, 彥絡與他們, 也沒有什麼不同。

彥絡的手很燙, 體溫與裴冽相似, 不像自己常年體溫偏低, 手也是冰冰涼涼的,按在自己腰側的時候,好像有一團灼熱的火將自己包裹,想要帶著自己一並沉淪一樣。

也許是身體肌肉記憶作祟, 也許隻是鬼使神差,雲洲下意識將手按在了彥絡的手背上,與他的距離貼得更近, 直至對方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自己頸項間,激起一陣顫栗的癢意。

對雲洲身上任何一處都無比熟悉,對雲洲情動時可能出現的所有反應也都了如指掌的裴冽, 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大屏幕裡,雲洲側臉一閃而過的薄紅, 以及纖長眼睫不正常的顫動幅度,就連眼尾好像都不受控製地溢出一點漂亮的水光,接著將微微上挑的眼尾染成緋色。

這是無比豔麗的風景,隻是這樣的風景既不是對著自己,也不是因自己而起。

攏在袖中的指尖不自覺地攥緊,掌心尖銳的疼痛,以及隱隱溢出的一絲血腥氣都沒能喚回裴冽的神誌,他滿腦子隻剩下雲洲與彥絡親密的距離,嫉妒的火苗炙烤之下,頭暈目眩的感覺更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站在台上的人是自己,從背後摟住雲洲的腰的,也是自己。

舞台上,雲洲的眼睫茫然地顫了兩下。

熱量永遠是從高溫傳向低溫,而所有“低溫”者,又往往都天生地向往溫暖,叫囂著想要從另一個人身上索取溫度。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身體的本能反應無法作偽,這樣熟悉的、被擁抱的感覺,令雲洲的腦海有一瞬間的恍惚。

其實他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幾年前與自己在大學裡相識,而後相戀的人不是裴冽而是彥絡,那麼他一定會很高興地接受這段感情,但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他的心早已是一眼乾涸的泉,不可能再為任何人掀起波瀾了,林岩也好,應許也罷,抑或是彥絡,他們對雲洲來說,其實也都沒有什麼不同。

可是另一個得償所願的人顯然不這麼想,雲洲默不作聲地按住了他的手的動作實在太像默許,尤其是在攝像機前,當著數以萬計的觀眾麵前,他實在很難不去過度解讀。

但雲洲最終還是推開了他。

“謝謝彥哥,你的改編我很喜歡,”雲洲避重就輕地忽略了彥絡滾燙的視線,以及觀眾們或打量或起哄的目光,將早就偏到了十萬八千裡的話題拉了回來,“很高興今天能夠得到三個獎項,也很感激組委會對我的認可,希望未來能夠為大家呈現更多也更完美的作品。”

“我想說的是,《新生》隻是我的新生的第一步,它是開始,但遠遠不是結束,希望未來也能得到大家的繼續支持。”

雲洲向觀眾席鞠了一躬後便下了台。

他自己是輕鬆了,卻是讓親曆這個夜晚的彥絡與裴冽,都湮沒在了無邊無際的猜測和自我懷疑中,再難將息。

“雲總,您……”在雲洲回到座位上以後,應許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很想問一問雲洲對彥絡到底是什麼看法,隻是又害怕對方當真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樣的話,他實在很難保證自己還能壓下翻湧的心緒,默默地留在雲洲身邊,隻做一個助理。

雲洲揉了揉發漲的眉心,對他擺了擺手:“我交給你的任務做得怎麼樣了,這周能完成基金會的籌備和申報嗎?”

見雲洲還是隻和自己談工作,應許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免覺出幾分悵然若失。

雲洲依舊是那個冷淡的、不肯為任何人敞開心房的雲洲,也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隻能仰望,卻永遠不能接近的雲洲。

好像他們所有人在雲洲這裡都處於同一水平,隻是那水平就是一根起跑線,在這場競爭中,根本就沒有人朝正確的方向進發過哪怕一步。

金鳳百花夜雲洲與彥絡間的互動自然很快就登頂了熱搜,不過雲洲也沒有放在心上,雖然他加了彥絡的聯係方式,彥絡也鍥而不舍地每天早上晚上問好,白天還要分享日常,雲洲也隻是敷衍了事,擺明了一副生人勿進的態度,他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了基金會的籌備和公司運營上了。

好在慈善基金會的初始資金足有五億,很快就通過了前期審查並走上正軌,孤兒院的建設也按雲洲的計劃逐步開展,預計一年工期完成以後就能投入使用。

雖然孤兒院的資金來源是裴冽,但裴冽顯然是沒有從雲洲那裡得知這些消息的資格的,因此,他是直到雲洲的善舉又一次上了熱搜才知道這件事的。

看著報導上的“孤兒院”三個字,裴冽心中微微一黯。

洲洲在孤兒院的那幾年就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一根刺,從前的他還以為,那是兩個生活在黑暗落魄中的人的互相需要,但事實上,那隻是他單方麵的想法而已。

沒人比他更清楚,洲洲有多害怕在孤兒院裡的一切,漫無邊際的黑暗和寂靜像蟄伏的猛獸,隨時都要將人吞沒,以至於他剛和洲洲在一起的時候,對方依舊很沒有安全感,哪怕是晚上和自己一起睡也要留著一盞夜燈。

從前的裴冽從沒想過,洲洲可能當真是因為自己一句“會帶他走”的承諾,才能苦苦堅持那麼久,可是自己卻食言了。

一個人究竟要多麼有勇氣,才能在經曆了那麼多黑暗痛苦之後,依然能無私地愛著這個世界,能將光明帶給彆人?

隻有光可以。

慈善可以有很多種方式,建孤兒院幫助無家可歸的孩子,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種,洲洲本可以避開這根刺的。

裴冽不敢想象,雲洲究竟克服了多大的痛苦,才做出的這個決定。

他忽然就想起雲洲在說頒獎儀式上說的那番話——

“《新生》隻是我新生的開始,但還遠遠不是結束。”

雖然裴冽能明確地感受到,自己好像離洲洲越來越遠了,也越來越不可能接近洲洲,可是他又比任何人都為洲洲的新生感到快樂。

全世界最好的洲洲值得這些,值得最高高在上的那個位置,哪怕自己隻能仰望,也在所不惜。

又過了一周左右,“新生”影視公司正式宣告成立並接受外來融資的消息傳來,明城本已接近穩固的市場格局一下就受到了衝擊,這家才剛剛創立的影視公司,一上來就已絕對霸主的姿態,迅速占領了明城文娛領域的高地。

原本在明城市中心最大的商場外牆上播放的電影MV,被這家嶄新的公司的廣告取代,雖然短片裡的主角沒有換人,但一切都變得完全不同。

“新生”影視公司的掌權人不是秘密,赫然就是憑一部電影爆火,又拿下了幾十個億的票房和不知道多少分紅的雲洲。

一夜之間,明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而從前那些與裴雲洲有交集的權貴們更是一個個都瘋了。

他們最初被裴雲洲吸引,就是在兵不血刃的商場上,青年眉目如畫,鎮定自若,氣質淡然,在汙濁不堪的上流社會裡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哪怕在這個名利浮華的上流圈子裡,他也始終那麼耀眼,不管在怎樣的場合裡都散發著自信又沉穩的光芒。

實在是青年的長相太突出了,以至於他們一個個地都隻顧欣賞他的姝色,卻忽略了他的才華和能力,將他當作一個不惜一切代價也想得到的玩物,直到那場大火過後才幡然醒悟。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再沒有一個鮮活的裴雲洲能接過他們送上的嬌豔玫瑰,裴家漂亮的小少爺留給這個世界的,隻是一座孤零零的冰冷墓碑。

如今,“新生”影視宣告成立,他們心心念念的洲洲,也終於回來了,並且身邊,還空著一個位置。

沒有人能忍住不去幻想那個位置屬於自己。

“新生”影視雖然隻是一家新的公司,但所在的寫字樓卻是明城市中心最高的一棟,而總裁的辦公室就在最高的那層樓,四周是敞亮的玻璃幕牆,讓雲洲可以清晰地俯瞰整座城市。

換言之,這座城市裡的任何一個人,在看向他和他的公司的時候,也都隻能抬頭仰望。

從前他委曲求全結交合作的陳哲也好,出現在裴遠口中的“值得接近的同齡人”秦冉峰也好,坐在政府大樓裡的市委林岩也好,在城市的不同地帶,在各自的辦公室裡,所有人都終日仰望著市中心那座最高的樓宇,哪怕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根本就不可能看清辦公室裡的雲洲,更彆提這幾天明城下起了大雨,雨幕幾乎將視線徹底遮蔽。

但是,仰望似乎是現在的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一封又一封的邀請函被送到了“新生”影視,所有人都盼望著自己能夠成為被光選中的幸運兒,能邀請雲洲前來赴約。

他們所能做的,隻是無謂的等待而已。

所有人都在辦公室裡仰望,隻除了裴冽一人。

他沒有站在辦公室裡,而是站在雲洲的樓下,站在瓢潑的大雨裡。

第63章 站在雨裡

在“新生”影視的樓下, 站著個趕也趕不走的怪人。

明城的雨下得很大,哪怕撐著傘穿著雨衣,在街上走個幾分鐘也會很快濕透,更彆提毫無遮蔽地站在雨裡。

撐著傘的保安催了好幾次, 這人也隻是愣愣地站在那裡, 任由雨珠落在他的頭頂、肩頸乃至全身上下的每一處,本就不防水的西裝完全濕透, 整個人狼狽不堪。

“先生, 你到底是來找誰啊!”雨聲實在太大,麵前的人又遲遲沒有反應,保安不得不拔高了音量, “要是等人也可以進去裡麵大堂等啊!”

雖然保安沒有義務管一個陌生人的死活, 但雨實在是太大了, 這人要是在他們公司門前出了點什麼意外, 他們可沒法交代。

但那人還是沒有回答, 若不是他在雨中始終脊背挺直,像一棵不動的鬆,哪怕風吹打在他的身上身形也沒有晃動一下,保安幾乎都要以為他已然昏了過去。

“先生!先生!”保安無奈地在他耳邊大喊了兩聲。

這回, 這個怪人終於有了點反應。

他已經保持仰頭的姿勢很長時間,久到脖子都有些僵硬,以至於連轉過頭和保安對視的動作都很困難。

“我不找人, ”怪人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我就是看看。”

“你不找人你在這裡站著?!”馬上也要被淋濕的保安徹底沒了耐心,“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你就在這站著!”

“我知道, 這裡是新生影視。”怪人恢複到了之前仰望的姿態,不再管保安說了什麼。

“……行, 你就在這淋雨吧,我進去了,一會兒真出事了可彆賴我們公司頭上!”

“我不找人,我就在這裡站著。”裴冽低低地重複了一次,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仰頭的動作並不好受,不光脖頸承受了很大力道,直打在眼睛裡的雨水更是刺得人雙眼生疼,很難睜開眼睛繼續仰望。

他和雲洲所在的位置水平距離隻有不到十米,可是垂直高度卻足足有三十五層樓,就連仰望都變得很困難。

但僅僅是這麼站在雲洲的樓下,也能讓他感覺到自己和洲洲的距離變得更近。

裴冽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在保安問他是來找誰的時候,忍住報出雲洲名字的衝動。

他當然是想見洲洲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洲洲的名字是那樣耀眼,就連從這樣落魄不堪的自己口中被說出,都像是一種褻瀆。

裴冽知道洲洲不會見他,更何況,他也根本就不敢去見洲洲。

傾盆大雨將他整個人徹底打濕,頭發完全貼在脖子上,濕的可以滴水,身上的衣服吸滿了水,重得如有千斤,冰冷的溫度刺激著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但裴冽卻沒感覺到冷,甚至這樣冰涼的雨水打在身上,好像讓他的模糊的意識都變得清晰了一點,酸痛的肌肉也被稍稍緩解。

大腦裡燙得像是有一團火在燒,每一根血管都湧動著熱意,毛孔因為飆升的體溫擴到最大,卻也散不掉他身上灼熱的溫度。

獨自站在大雨中,裴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孤獨,若非脖子上掛著的金剛石項鏈仍舊親昵地伏在他的胸口,伏在與心跳最接近的地方,勉強給了他一點慰藉,他幾乎都要以為,整個天地間也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到了這個份上,其他的東西好像都不重要了,就連自己是誰都不重要了。

裴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是裴氏新晉的掌權人,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本意——

其他權貴們都是差人來給雲洲送上的邀請函,隻有他是自己來送的,而他站在“新生”影視的樓下,本來就是為了這個。

但現在他一片混沌的腦海裡,隻剩下了最後一個人影。

哪怕大腦裡其他的東西、所有的記憶都像蒙了一層紗一樣模糊不清,那個人影也始終清晰,裴冽甚至可以看清他每一根發絲隨風飄搖的幅度,看清襯衫上每一道細小的褶皺。

整個天地間,也隻剩下了他的洲洲一人了。

回到大堂裡的保安本以為,外麵這個怪人的“不找人”隻是說著玩的,這麼大的雨,他要不了多久就會受不了離開,可是看著對方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雨裡,雖然這件事怎麼看都是外麵那怪人自己作的,保安到底還是有些心虛,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已經超出了自己一個保安的能力範圍之外,遂打通了總裁助理辦公室的電話,想著讓應特助來解決這件事。

然而,應許並不在辦公室裡,倒是雲洲,此刻坐在應許的位置上看應許整理的報表,電話響起來他也就順手接了。

“應特助,公司樓下有個怪人一直站在雨裡,我讓他走他不肯走,問他來找誰他又不說,你能不能來解決一下這件事?雨太大了,要是出點什麼事,咱們不管也不好啊。”

“我知道了,謝謝你通知我,王隊長。”溫柔的嗓音從電話那頭響起,聽得保安隊長一個激靈。

總、總裁?接電話的人是總裁?

打工人對總裁總是會有種天然的畏懼,哪怕公司裡所有人都說,他們的總裁是全世界最好的總裁,對待每一個下屬都很親切,還記得所有人的名字,哪怕有些人真的就隻是在公司成立大會上見過一麵。

……誒,好像是真的,總裁和他說謝謝了,還知道他的名字和職位?

雲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打算走到窗邊看一眼保安所說的怪人。

有些人想不開就想不開吧,這麼大的雨,怎麼就要站在他們辦公樓下麵,平白給他們找麻煩。

辦公室的樓層很高,距地麵足有一百多米,又因為下雨的緣故,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霧氣,從這個高度向下望去,根本看不清下麵的人影,隻能隱約看見一點輪廓,那怪人一身黑色衣服,沒有撐傘也沒有穿雨衣,就這麼站在他的位置正對的地方,下頜揚起,仰麵朝天,一動不動地簡直就像站著睡著了一樣。

如果不是他的辦公室在35樓,以怪人所在的角度和動作,想要看見自己其實輕而易舉。

雖然並不知道是誰,但雲洲莫名覺得,那渺小的輪廓莫名有些熟悉。

心中有不妙的預感微微一跳,偏生應許被他派出去辦理事務現在不在辦公大樓,短時間內也回不來,雲洲隻好穿了外套拿了把傘,自己下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總好!這麼點小事還要麻煩您真是不好意思!”見雲洲從電梯間裡出來,保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實在是那人趕也趕不走,我沒辦法了。”

因為反反複複出去勸說了怪人好幾次,保安雖然都撐了傘,衣服也沾了不少水而顏色加深,雲洲瞧在眼裡,溫聲道:“你也辛苦了,今天的雨實在太大了,大家都不容易,等下我就讓食堂熬些薑湯,大家都驅驅寒,彆著涼了。”

說完,雲洲就向門口的方向走去。

而留在原地的保安則忍不住和同事小聲議論——

“雲總果然如大家所說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是吧是吧,雲總很體諒下屬的,這麼好的老板還能上哪找去啊!”

裴冽雖然保持著一動不動的仰望姿態,混沌的大腦也一點一點放空,但身體本能尚在,哪怕他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哪怕耳邊的嗡鳴遲遲不退,他在雲洲到達一樓大堂的第一時間,也精準捕捉到了“雲總”兩個字。

從前在裴氏,公司的員工們也是這樣稱呼裴雲洲的。

雲總……

是洲洲,是他的洲洲來了嗎?

朦朧的神誌很難理清具體情況,裴冽艱難地轉向來人的方向,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剛剛聽到的兩個字是不是幻覺。

畢竟,在他的日常生活裡,這樣的幻覺實在是太多了。

來人撐著一把黑傘,大半張臉被傘簷擋住沒在了陰影裡,隻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線,與緊緊抿著的嘴唇。

雨聲打在地上和傘上的聲音震耳欲聾,但裴冽依舊清楚地聽見了來人的皮鞋冷冷淡淡在地上踏過的,咚咚的聲音,每一步好像都踩在他的心上。

不然,他怎麼會感覺自己的心都顫得厲害?

雲洲沉默無聲地看著麵前的雨人,兩人隻剩下不到半步的距離,似乎隻要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但雖然距離很近,雨傘簷下掛著的雨珠垂成一道簾幕,將雲洲與裴冽無形隔開。

裴冽真想伸出手觸碰自己求而不得的人,但他才抬起手,就意識到雖然自己體溫越來越高,手卻冰冷得不像話,一定會凍到他的洲洲的。

於是隻好顫抖著放了下去,滾燙的目光落在朝思暮想的臉上,他很想說點什麼,但又實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來乾什麼。”雲洲麵無表情地說道。

裴冽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出神地凝望著雲洲被斜灑進來的雨絲打濕的肩頭,雨實在是太大了,這麼一把傘根本就護不住人,藏青色的西裝很快就被洇染成了黑色。

洲洲身體這麼差,怎麼受得了既淋雨又吹風呢?

自己做錯了事在外麵淋雨,怎麼能讓洲洲陪他一起受罪。

洲洲一定會著涼感冒的,到時候發了燒又該難受了。

“洲、不,雲老師,”高燒讓他的喉嚨腫得不像話,嗓音也沙啞得嚇人,但裴冽卻努力從唇角彎起一點笑意,對他說道,“你進去好不好?彆著涼了,我真的……”

“真的很擔心你。”

第64章 你不該來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 裴冽聲音已經輕到幾乎聽不見了。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麼說有點可笑,從前人在身邊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要擔心呢。

裴冽沉默地望著雲洲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點波瀾, 作為對方心中還曾記得他們間的過往的一點證據。

但雲洲什麼反應也沒有。

“想淋雨, 也彆在這裡,”雲洲麵無表情地說, “彆給人家添麻煩。”

裴冽微微一怔, 慌亂解釋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洲洲你聽我說……”

雲洲轉身欲走, 懶得給他解釋的機會, 腕骨卻從身後被人握住。

他的身體一直不太好, 體質偏寒, 手也常年都是冷的, 從前和裴冽在一起的時候,喜歡將手放在裴冽的懷裡汲取溫度,但眼下,抓住自己的手冷得像冰, 比他自己的手還要冷得多。

刺骨的寒意刺激皮膚,雲洲下意識吸了口氣。

裴冽顯然也意識到自己這麼做肯定會凍到洲洲,鬆開手的動作甚至比雲洲的掙脫還要快, 手足無措道:“洲洲,是我不好,我不該碰你的, 對不起洲洲,真的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 你還會說什麼呢?”雲洲嗤笑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方帕子,當著裴冽的麵仔細擦拭著手腕上剛剛被裴冽觸碰過的地方,好像裴冽是什麼很臟的東西一樣。

這一幕,令裴冽抽回的手僵在了原地。

“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用,可是洲洲,我不能沒有你,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裴冽也不顧地上已經積了一層水,絕望地在雲洲麵前直直跪了下來。

膝蓋咚的一聲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地表積蓄的雨水非但起不到緩衝作用,反而讓膝蓋陣陣發寒痛得更加徹骨。

裴冽抬起頭仰望著身前的雲洲,跪在地上的身形不自覺地搖晃了幾下,大腦的暈眩讓他很難穩住身形,不得不一隻手撐在地麵上以作支持。

但即便是這樣,在雲洲調整傘的角度時,又一次看見他肩頭的水漬的裴冽還是懇求道:“你快進去吧,洲洲,雨太大了,你會生病的。”

裴冽在心裡怒罵自己的衝動,他來到這裡,本來隻是想在離雲洲最近的地方,能夠遠遠地仰望他的洲洲就好了,而他本也是這麼做的。

可是一切理智在雲洲出現的那一秒就土崩瓦解,所有隱忍、所有克製都失去了意義。這具身體對雲洲的氣息實在太熟悉,甚至比對自己都要熟悉,這才讓他不管不顧,攥住了洲洲的腕子。

可明明,在剛看見洲洲的時候,自己想的還是讓他趕快回屋子裡躲雨呀。

怎麼又被自己搞砸了呢,剛剛抓住洲洲的時候,洲洲一定很冷吧。

雲洲俯視著他這副樣子,落魄,卑微,無所適從,與記憶中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同。心裡沒來由地有些煩躁,雲洲默不作聲地將其壓下,接著在裴冽悔恨的目光裡,向他靠近了半步。

雲洲將傘微微斜了一下,把搖搖欲墜的裴冽勉強罩在了傘下,但這麼做的代價,卻是雲洲整個背都暴露在了雨裡,並不保暖的外套很快被水浸濕,連帶著身上也添了幾分冷意。

看見雲洲的舉動,裴冽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

他沒想過洲洲竟然願意給自己撐傘,這是不是意味著,洲洲其實不像表麵那樣嘴這麼硬性子這麼冷,洲洲的心裡還是關心自己的?

“我沒事,你給自己撐吧,”裴冽原本沙啞的嗓音好像一瞬間都清亮了起來,語氣裡帶著一點難以掩飾的洋洋得意,“雨太大了,你還是進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裡就好。”

“我隻是想看看你,洲洲。”

但雲洲沒給他得意多久的機會。

“你病得不輕,我讓應許送你去醫院,”雲洲淡淡道,“不用謝,我們公司還是很注重社會效益的,有人倒在門口,一定會協助他送到醫院,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麼病症。”

裴冽又是一愣,沒想到會得到雲洲這樣的答複。

“我、我沒病,”裴冽爭辯起來,“手冷隻是淋雨淋得而已,你彆趕我走好不好,洲洲,彆趕我走。”

“那隨便你吧,我進去了。”

雲洲正要轉身回到大堂的時候,裴冽終於想起自己這一趟來的目的,原本隻是將邀請函送給雲洲而已。

“等等,洲洲,再給我幾秒鐘,”裴冽在西裝口袋內側摸索了一陣,高熱下的寒戰使得顫抖的指尖想要完成這個動作分外艱難,“這個、這個我還沒有給你。”

邀請函和雲洲的舊照片一起,放在最貼近心口,也最貼近那串金剛石項鏈的地方,雖然雨下得很大,他整個人都濕透了,但西裝外套本的口袋位於夾層之中,奇跡般地保存良好,沒有打濕弄壞。

裴冽拉開一半外套後露出的襯衫徹底濕透,半透明地貼在身上,看著就讓人不太舒服,但裴冽自己卻恍若未覺。

雲洲的目光落在對方西裝內側的口袋夾層上,眸色微沉。

他不知道裴冽在翻找些什麼,他隻知道,自己看見了掛在裴冽脖頸上的金剛石項鏈,以及從口袋裡露出一角的舊照片。

裴冽怎麼還自我感動地帶著這些東西。

照片明明已經撕碎,卻還被撿了起來,項鏈明明丟到了火裡,卻又被找了回來。

蠻可笑的。

雲洲這才意識到,他原以為一切屬於裴雲洲的印記都在那場大火裡被抹除了,但金剛石項鏈是不怕火燒的,所以才能在曆經大火之後依舊鋥亮如新。

金剛石是不怕火煉的,可是真心呢?

他不知道。

看著雨中狼狽又失意的裴冽,雲洲心底煩躁更甚,可是他已經沒有膽量再賭了。

“站著彆動,”雲洲沉聲道,“替我撐著傘。”

裴冽尋找邀請函的動作生生頓住,原本已經灰敗下來的眼神,又一次因為雲洲的主動搭理,甚至是要自己替他撐傘這麼親密的舉動而再次亮起。

很難想象一個人的精神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如此反複地經曆欣喜、沮喪、欣喜、絕望的變化過程,這樣的狀態很容易將人逼瘋,但裴冽卻甘之如飴。

好像一切因雲洲而牽動的心緒,不論歡愉還是痛苦,都是自己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最好證明。

裴冽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傘,顫抖的身體奇跡般地挺直了顫栗,隻為將這把傘撐得更穩,不讓身側的雲洲淋到一點雨。

裴冽不動聲色地站在了上風處,雖然這樣做會讓渾身濕透的他更冷,會讓他本就逼近四十度的高熱體溫繼續攀升,但隻要能替洲洲擋一點風雨,就比什麼都重要了。

裴冽忍不住開始回憶自己曾經追求洲洲的那段日子,曾經的他們,也有過這樣親昵的關係,自己會替洲洲擋風,替洲洲撐傘,可是這樣的關係,是什麼時候結束的呢。

他已經記不清了。

對於洲洲,他從來就沒有認真過。

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產生了“他可以是第二個舟舟”的錯覺,埋下了這一切的禍根,可即便如此,在追到人之前,他好歹對洲洲還是有幾分愛意的。

可是在追到以後,“替身”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一方麵渴求這張酷似舟舟的麵孔,一方麵又自覺背叛了舟舟的矛盾心理,讓他徹底失去了關懷愛護的能力。

雲洲並不知道裴冽在想什麼,他隻是想把這些本不該屬於裴冽的東西徹底拿回、徹底銷毀而已。

冷白的指尖攥住裴冽西裝外套的一角,裴冽的衣服的確濕得離譜,隻是這麼一捏都能捏出水來。

另一隻手搭上了裴冽的肩膀,就在裴冽心中升起“洲洲終於要靠近他”的錯覺和狂喜的時候,無情地落在了項鏈的扣環上,擅長演奏鋼琴和握持畫筆的指尖靈巧不已,一個翻飛就解開了項鏈扣環,在裴冽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金剛石項鏈就已經到了雲洲的手裡。

接著,他的指尖又落在西裝內側的口袋處。

這個位置與裴冽的胸口隻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滾燙的溫度隔著衣服傳遞到雲洲的指尖,沒有人比從前常常進醫院的雲洲更懂這是什麼狀態。

裴冽發燒了,而且是高熱,體溫燙得灼人的那種。

雲洲指尖的動作停頓了一瞬,但也隻是一瞬而已。

有人病倒在他們公司門前,於情於理他們都該伸出援手送他去醫院,但不是現在。

裴冽呆呆地看著項鏈被雲洲拿了回去,攥在掌心,這畢竟是從前自己送給洲洲的唯一一件禮物,一直戴在洲洲的頸項間,有那麼一瞬間裴冽甚至生出了洲洲是不是要把項鏈收回去,重新戴在自己身上的想法,但他的心底又十分不安,好像事情不該這麼簡單。

事情當然沒有這麼簡單。

在裴冽發呆的時候,雲洲已經從他的口袋裡取出了那張舊照片。

照片雖然被自己撕碎,但被補齊粘貼後,居然還能嚴絲合縫地拚回去,除了衣服正中缺了一塊,其他地方都還算完整。

想來那天晚上自己離開後,裴冽花了很長時間才將他湊齊。

隻是可惜了。

“這些東西既然曾經是我的,就彆留在你這裡了,”雲洲漠然道,“我好了,把傘還給我吧。”

裴冽仍然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是下意識將手按向心口,在那裡沒有了一個硬質觸感,摸到的,隻有自己快到數不清的心跳。

雲洲沒有看他一眼,自顧自地走到了街邊的綠化帶,將破碎的照片和項鏈一起,丟進了草叢裡。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該去的,是醫院。”雲洲淡淡道。

第65章 不用管他

說完這些話後, 雲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見裴冽茫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麵無表情地說:“你如果沒什麼事了,我就先走了。”

話畢, 雲洲就撐著傘轉身進了公司大堂。

恍惚間, 雲洲覺得在這個場合裡,備受煎熬的不止裴冽一個人, 他自己也是一樣。

繼續呆在這裡隻會讓他更加煩躁。

他不想看見裴冽, 哪怕對方明明是這樣卑微、落魄又臣服的姿態,可是他的心裡,沒有了當初第一次見到裴冽在裴雲洲的追悼會上悲痛欲絕的時候的快意了。

“洲——”邀請函還沒有送出去, 裴冽想要再一次叫住雲洲, 但這一回, 雲洲連頭也沒有回, 隻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大雨裡。

保安見雲洲和外麵那個怪人待了一會, 猜測那怪人可能是雲總認識的人,說不定就是來找雲總的,本以為雲總出麵就能把人弄走,沒想到雲總自己一個人進來了, 而那個怪人還留在雨裡,甚至比先前脊背挺直、抬頭仰望的姿態更加落魄。

他跪在瓢潑大雨裡,下了大半天雨後, 地麵上的積水早已深到能夠沒過膝蓋,保安無法想象,一麵是豆大的雨點直往身上砸, 一麵是冰冷的雨水浸泡膝蓋,脆弱的人體要怎麼才能受得了?

“雲總, 您……”保安遲疑地看了雲洲一眼,欲言又止。

他從前在公司大會上遠遠看過雲洲一眼,他們這位總裁的唇邊總是泛著柔和的笑意,眼尾也微微上挑,讓人如沐春風,可是現在,雲洲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角的笑意消失不見,甚至隱約帶了一點紅痕,像是情緒不太好的樣子,就連眉心都微微蹙起,看起來很是疲憊。

“沒事,彆管他了,”雲洲向保安點了點頭,“謝謝你來通知我,王隊。”

“那,那個人……”保安不確定地又看了裴冽一眼,“他如果暈倒了,我們要送他去醫院嗎?”

“我說了,不用管他,我已經勸過他了,是他自己不走的。”雲洲漠然道。

保安猶豫地點頭應下,忽然又覺得眼前的雲總有點陌生。

不過,既然是頂頭上司的命令,他照做就是。

大概是身體的溫度實在太高,哪怕冰冷的雨水打在頭頂,也無法刺激混沌的大腦恢複清明,裴冽顫抖的摩挲著仍留在自己西裝口袋內側的邀請函,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處完好乾燥的地帶,就在半分鐘之前,這樣的地帶還有三處,可現在,隻剩下了這張邀請函而已。

“我是來做什麼的呢?”裴冽喃喃自語,“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安全感的缺乏令裴冽下意識在衣服裡尋找雲洲的舊照片,以及懸掛在心口的金剛石項鏈,可是指尖什麼都沒有探查到,隻摸到了自己紊亂的心跳。

“我的照片和項鏈哪去了呢?”裴冽茫然地抬起頭,努力回想自己剛剛經曆了什麼,大腦立刻就湧起一陣尖銳的疼痛。

裴冽試圖不去理會頭疼,可是越想越茫然,越想頭越痛,記憶似乎停留在了自保安耳中聽到“雲總”時內心克製不住的竊喜和近鄉情怯,但那個時候,他明明感覺到胸前還有一個堅硬的東西存在。

對了,洲洲,洲洲呢?

裴冽顧不得尋找丟失的兩件東西,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洲洲到底來了沒有。

暈眩的大腦雖然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但身上的衣服比聽到洲洲要來的時候濕了不少,不用想也知道已經過了不少時間,怎麼還沒有見到他的洲洲呢?

他還沒有親手把邀請函交到洲洲的手裡呢。

對,保安,他得問問保安。

裴冽艱難地扶著地麵站起,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讓他保持直線行走都很困難,隻得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向公司大堂的方向,每一步都那麼艱難,每一步都差點摔倒,若是有人在旁邊,一定會忍不住上去攙扶他一把。

此時已經是十二月,公司大堂裡開著溫暖的熱空調,裴冽一踏進門,就感覺到落在身上的雨水立刻止住,一陣暖氣將他包裹,可是他非但沒有感覺到溫暖,反而打了個寒顫,因為環境的驟然改變變得更冷。

“這位先生,你究竟是想乾什麼?”

送走了雲洲的保安見這個怪人進了門,不禁在心裡想,雲總就是雲總,一出馬事情就解決了,一開始果然是自己多心了,這個怪人這不是馬上就進來躲雨了嗎?

衣服上的水不斷滴在乾淨的地板上,敞亮的公司大堂裡,好像隻有自己腳下這小小的一平米是臟的,裴冽恍惚間有種“鄉下人進城”的卑微和局促不安,好像他的出現,擾亂了乾淨的環境一樣。

可明明他是裴氏的新晉總裁,是裴氏實打實的掌權者,見過不知多少世麵。

“我、我就是想來問問,”裴冽的聲音依舊沙啞,甚至因為莫名的自卑不自覺地結巴了起來,“洲、雲,你們雲總來了嗎?”

聞言,保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怪人怎麼在這裡問他雲總來了沒有,雲總剛剛不是還在外麵和他說了十分鐘的話?難不成,這個怪人不認識雲總,不知道剛才那個人就是雲總嗎?

“雲總剛剛不是還和你聊了幾分鐘,剛剛才上去呢,”保安無語地說,“這位先生,你究竟是有什麼事要找雲總?我們雲總很忙的,你要是剛才沒有和他說,就和我說吧,我會幫你轉告我們應特助的。”

混沌的大腦沒有分析具體話語的能力,有的隻剩下對關鍵詞的天然敏感,“這位先生”四個字,就像一把鈍刀,一道道劃在裴冽的心上,讓他的神誌不自覺地又陷入了恍惚。

好像,那一夜他拍下洲洲的畫的時候,洲洲就是用這四個字來稱呼他的。

不是裴先生,而是這位先生,就像一個全然陌生的人一樣,連姓氏都不配被提及。

可是,他不是什麼“這位先生”,他是阿冽,是阿冽哥哥,是從前和洲洲最親密無間的人啊。

“我、我不是……”裴冽喃喃道,“彆這樣,洲洲,彆這樣。”

他的聲音小到近乎耳語,他實在是太累了,就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保安自然是沒有聽清的,於是保安隻好耐著性子問了一句:“這位先生,你剛剛說了什麼?”

裴冽什麼都聽不到了,隻能聽到“這位先生”四個字。

他又想拿起脖頸上的項鏈進行自我安慰,可是直到指尖隻觸及了一團空氣的時候,裴冽才恍然驚覺,自己的項鏈和照片都找不到了。

“我要見雲總,我要見雲總……”裴冽不安地重複道。

保安覺得這個人一定是腦子出了問題,不然怎麼會一個人在外麵又是淋雨又是跪地,好不容易知道避雨了,又一個勁兒地要找剛走的雲總?

保安告誡自己對待病人要多點耐心,可是還沒等他再次對裴冽解釋雲洲才剛剛離開,那怪人又猛地脊背一僵,改口道:“不行,我這副樣子不能見他,我不能見他。”

“你到底需要什麼幫助?”保安徹底被他整無語了。

裴冽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一點一點蹲了下來。

大腦中撕裂般的劇痛摧殘著他的神誌,就連站直都變得很困難,他不得不蹲在地上,將額頭枕在膝蓋上,企圖緩解痛楚。

可這也隻是枉然。

“我送您去醫院吧。”保安最終還是建議道,雖然雲總吩咐了不必管他,可是把這怪人留在這裡,顯然也不太合適。

“不!不去醫院!我不去醫院!”裴冽好像又清醒了一點,抗拒道。

這段時間他的情況一直不太好,可哪怕頭疼得快要昏過去,哪怕因為酗酒折騰到幾次三番胃出血,他也不願意去醫院。

因為醫院裡有著他一生中最噩夢的回憶。

每次進醫院,他就忍不住一遍遍地追問醫生,在那一夜的大火之前,洲洲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哪怕得到的答案非但不能讓他安心,反而讓他一遍遍陷入午夜夢魘。

在那間病房裡,洲洲的心率幾次三番變成一團亂麻,氧飽掉到紅線以下,脈搏微弱得幾乎要測不出。

在那間病房裡,洲洲站在十八層的高樓窗邊,幻想著自己也從那裡墜落下去,直至成為渺小的螻蟻中的一員。

在那間病房裡,洲洲徹底失去求生的意願,最終變成一場滅不掉的大火,徹底湮滅在了天地間,連同他留在這世上的所有痕跡,隻給他剩下一串不怕火煉的項鏈。

可是現在,就連項鏈都沒有了。

“不去醫院!”裴冽堅決道。

去了醫院,就又要做噩夢,也就再也找不到他的項鏈了。

他還要找洲洲留下的痕跡呢。

於是,在保安驚愕的目光裡,這個好不容易才被勸進來的怪人再度轉身,頭也不回地又走進了雨裡。

“項鏈和照片丟哪去了呢?”裴冽自言自語道,“我記得我沒有把它拿出來啊。”

大概是大腦的自我應激保護發揮了作用,那一段雲洲親自摘下了他的項鏈,取走了他的照片然後扔到綠化帶裡的記憶,被大腦自動刪除了,記憶就和斷片了一樣,殘缺了中間的十幾分鐘。

這樣的好處是裴冽隻以為自己不小心弄丟了這兩樣東西,還能勉強保持一些希望。

可這樣的壞處是,他尋找起來根本就是無頭蒼蠅,在公司門前轉了半天,也完全想不起自己究竟可能丟到哪裡。

而已經回到了辦公室的雲洲,站在裴冽正對的窗邊,沉默地向下望去。

第66章 這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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