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殘敗痕跡(1 / 2)

“隻是一盆花而已……”裴雲洲試圖安慰自己,但愈發急促的呼吸和如鼓的心跳證明這一切隻是徒勞。

那不止是一盆花。

那是他的鳶尾,是花語名為“愛意”的鳶尾,是母親最愛的鳶尾。

裴雲洲強撐著蹲了下來,試圖將那折斷根莖和花盆的碎片拾起,隻是,他才剛撿起一塊陶片,大腦的暈眩再度襲來,連帶著呼吸困難引起的缺氧一起,幾乎要奪走他所有的神誌。

好在身體本能尚在,憑著眼前雲翳之下最後一點光亮,裴雲洲腳步踉蹌地一步一步向病床的方向走去,最後摔倒在床上。

都是他的不好。

明明母親不是故意的,母親隻是身體不好站不穩,明明隻是意外——

可為什麼,他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自他有記憶以來,已經很久沒有流過眼淚了。

哪怕是當初在孤兒院裡備受欺負的日子,哪怕是剛剛接手裴氏時的摸爬滾打,他都沒有流過一次淚。

沒有任何人比裴雲洲更清楚,淚水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可是今天卻為了一盆花破了戒。

父母來探望生病的他,卻被自己掃了興。

阿冽不能大大方方地出現在父母麵前、得到父母的認可。

甚至沒有想到,應該把花養開了再送出去。

……都是他的錯。

為什麼會把一切搞成這個樣子呢?

愈發急促的呼吸和眩暈的大腦令裴雲洲陷入近乎窒息的缺氧狀態,下意識攥緊的指尖觸及到一塊有些鋒銳的東西,接著又因為他不自覺地用力直直嵌入掌心。

流眼淚,明明是最沒有用的啊。

那塊碎瓷片輕而易舉地劃破細嫩的皮膚,劃傷脆弱的血管,乃至侵犯敏感的神經。

鼻尖似乎嗅到一絲鐵鏽味,帶著淡淡的腥。

裴雲洲恍惚地抬起手看了一眼。

掌心上,正是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

碎瓷片紮進肉裡,暗紅的血液汩汩冒出,像一眼詭異的泉。

好像、好像有點嚇人?

可是他為什麼感覺不到痛呢?

不痛的話,應該就沒關係吧?

那又為什麼這麼涼。

墊巾為什麼又濕又冷,他不是隻流下了幾滴眼淚嗎,墊巾怎麼會這麼濕呢。

身上,為什麼也這麼冷。

哦對,他之前在發燒,現在冷一定是因為體溫終於降下來了,冷才是正常的。

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裴雲洲感覺自己的精神似乎好些了,至少,大腦裡一陣又一陣的嗡鳴終於消失。

清醒過來的他意識到,他想阿冽了,想他的阿冽了。

手機早在剛才那番混亂中不知被他掉到了哪裡,裴雲洲強撐著直起身,費力地彎下腰在地麵上尋找。

原來彎下腰會這麼累啊,果然還是像自己平時那樣保持脊背筆挺的姿態好。

眼前灰蒙蒙的雲翳仍未散去,他隻能憑借那微不足道的一點光感辨認物體的形狀。

這個是圓的,那個是扁的,都不是,哦,這個是方的,那應該是他的手機了吧?

裴雲洲想要伸手去撿,但顫抖的指尖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按他的意願行事。

身體比他以為的要更軟弱。

雖然昏聵的大腦對掌心的疼痛幾乎沒有反應,但那道傷痕,以及更多血液的不斷溢出,實打實地影響到了他的動作。

隻能用另一隻手扶住自己的小臂。

總算成功撿起了地上的物件。

麵容識彆沒有自動解鎖,裴雲洲想去摸側邊的鎖屏,可是怎麼是光滑的,找不到按鍵呢。

裴雲洲費了好大力,終於成功辨認出,這原來不是手機,而是電視的遙控器。

不知指尖觸碰到哪個按鍵,電視屏幕隨之亮起,比畫麵更早出現的,是“嘭”的一聲巨響。

和花盆碎裂的聲音一模一樣。

裴雲洲的腳步當即一個踉蹌。

腳踝上被濺起的碎瓷片劃傷的部位,傷口其實遠比掌心那道來得淺,幾乎感覺不到多少疼痛。

此時卻莫名發作起來,好像有一把銳利的刀,不管不顧地劃開他的皮膚,在脆弱的骨骼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在皮膚上的痕跡是不會進入身體的。

但在骨骼上的痕跡,一旦產生,就能輕而易舉,永遠與主人合二為一。

難以抹除,無法抹除。

一時間,這隻受傷的腳踝,似乎連最後一點力氣都已失去,隻能被身體拖著前進,起不到任何支撐的作用。

為了不讓自己跌倒,隻能扶著周圍的物體。

於是掌心的碎瓷片理所當然地嵌得更深。

“我的花、我的花,不對,是母親的花,母親的花呢?”

艱難地低下頭,在滿是血汙的掌心看見了那片和皮肉融在一起的碎瓷片。

看見了自那小小的花盆裡長成的,藍色的鳶尾花。

自翠綠的細嫩莖葉上,三瓣豔麗的花瓣悄然綻開,露出其中鵝黃色的花蕊,淺淡的香氣四溢開來,縈繞在他的鼻尖。

真香。

自他掌心的血肉裡,長出了一朵再漂亮不過的,藍色鳶尾花。

“碎的,不是我的花,是電視裡的花呀。”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