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哲感覺自己很虧,說不上來虧在哪裡,反正就是虧,他昨天就不該多管閒事,彆人拍席年關他什麼事,把人送回家就算了,還……
陸星哲眼一暗,身形徒然倒入椅背,然後從抽屜裡摸出煙,用打火機點燃,手有些抖,點了兩次才點著。
室內煙味彌漫,平添一抹寡白。
陸星哲想,說不定席年這個時候正在心裡笑他,笑他賠了夫人又折兵,笑他白送上門給人睡。
煙頭被人在桌角無聲碾滅,窗外雨聲淅瀝。
因為天氣原因,再加上沈希琳受傷鬨得滿城風雨,星運會迫不得已往後推遲了一個星期,這周五晚八點,第二輪淘汰賽在體育台準時播出。
距離上次的視頻曝光已經有一段時間,蘇格久未露麵,已經處於半雪藏狀態,網友雖然罵聲連天,但總有淡忘的時候,直到節目播出,這才重新想起。
不同於上次格子粉的霸屏狀態,這次她們安靜異常,連泡都沒冒幾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蘇格粉絲”這四個字已經成為一種恥於開口的存在。
彆人冷嘲熱諷是難免,畢竟她們從前得罪了太多人,鏡頭對準蘇格的時候,彈幕清一色都在刷嘔,以前看起來溫柔清俊的笑臉,現在隻覺得虛偽油膩。
與之相反的是席年,他的粉絲已經初具規模,屏幕中他還沒開始拉弓搭箭,粉絲就已經躍躍欲試的替他加油鼓勁。
【十環十環!一定十環!】
【我席哥例無虛發!】
【席年鐵贏,不贏我把頭擰下來】
……
隻聽“嗖”的一聲悶響,席年果然不負她們所望,正中十環圓心。鏡頭拉近的一瞬,有觀眾發現了他手上帶著的黑色護臂,聯想起前段時間蘇格用水燙他的事,不由得猜測紛紛。
【席年帶護臂是為了遮傷口吧】
【八成是,算算日期,第二輪淘汰賽離蘇格燙他才隔一天時間,手肯定沒好】
【人和人的差彆怎麼這麼大,某人假傷恨不得宣揚得天下皆知,席年受傷了還帶傷堅持比賽,從頭到尾我都沒聽見他抱怨過一個字】
有些人不是蘇格的粉絲,隻是單純的鍵盤俠:【燙一下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他射箭不射的挺好嗎,真受傷了怎麼可能還中十環。】
但很快這番言論就被瘋狂打臉,席年在第二輪淘汰賽的時候傷勢複發,第一支箭已然是強弩之末,當發出第二支箭的時候,通過特寫鏡頭,是個人都能看見他手抖的厲害。
他麵色發白,後背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浸出大片暗痕,像是在強自忍耐什麼。
當時在場的觀眾不明白席年為什麼遲遲沒有射出那支箭,現在明白了,都紛紛陷入沉默。
她們隔著屏幕,看見男子在有傷的情況下,一次又一次艱難的拉開弓弦瞄準,然後射中了一個又一個的十環,當裁判走上前問他是否需要場外就醫的時候,他搖頭拒絕。
有人注意到這個時候,席年回頭看了一眼觀眾席,目光穿過層層阻礙,短暫的落在那幾個聲嘶力竭替他加油的粉絲身上,然後又收了回去。
他很少四處看,視線隻專注的盯著箭靶,偶爾幾次偏移,也都落在了她們身上,被鏡頭儘數捕捉。
年糕們看見席年忍著疼射箭的時候,心裡恨不得把蘇格砍死,滿身殺氣,但當看到這個畫麵,又都紅了眼睛。
【席年剛才那個眼神,嗚嗚嗚嗚是我的錯覺嗎,好蘇啊】
【原來我曾經被他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窒息,死而無憾了麻麻!!!】
【我哭了,好心疼他,那個時候他被某家粉瘋狂撕,贏了要挨罵,輸了也要挨罵,但因為不火,隻有幾個粉絲支持他,我前幾天才知道原來他還被蘇千刀燙傷了手】
【嗚嗚嗚不行,我眼睛都紅了,席年,我們為什麼沒有早點認識你】
我們為什麼沒有早點認識你。
你不出名的時候,一定受了很多苦,如果我們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她們心疼,不能護他於微末時……
席年也在看節目,當那一行行的彈幕在眼前閃過時,他用手撐著頭,皺眉努力的想了很久很久,在許多年以前,是不是也有人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頭頂燈光明亮,盯久了讓人眩暈,在一堆錯亂紛雜的記憶中,席年無聲抬眼,透過電腦屏幕不斷變幻的場景,似乎記起了什麼。
在酒店頂樓的套房裡,曾有兩具軀體相互糾纏,從床上滾落在地,又從地上轉到沙發,一個眉眼惑人的墨發男子曾經麵對麵坐在他身上,然後在耳邊喘息起伏,呼吸交織:“張導的新戲,男一號是你。”
男子殷紅的唇想吻席年,卻被他偏頭躲過,席年皺眉:“邵寒鬆也參加了試鏡,張導已經內定好他了。”
“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被內定,”男子在他耳畔低語,“因為傍上了一個女金主,你說醜聞如果傳出去,誰還敢用他?”
席年神色稍緩,男子見狀笑了:“席年,如果沒有我,你該怎麼辦?”
沒有根基,就算有演技又怎麼樣,也隻是一次次被那些走關係的人搶去機會。
男子模糊的麵容忽然一點點清晰起來,眉眼都是陸星哲的模樣,他垂眸,捧著席年的臉認真道:“我們該早點認識的。”
我們該早點認識的……
席年當時不明白那句話的含義,現在忽然明白了幾分。人是一種後知後覺的動物,手指破了要過好幾秒才會感受到疼,以前聽過的話,很可能過了四五十年,在某個寂靜無人的深夜才陡然想起,才明白原來是這個意思。
席年比他們都要慢,過了一輩子,現在才明白。
係統看的分明,他前世瀕死,已悔意頓生。
星運會第三輪淘汰賽改期到了星期六,清晨席年背著包出門的時候,就發現孫銘開著車等在了他家樓下,一邊看表一邊四處張望,賊頭賊腦的。
席年全當沒看見,徑直走向停車場,誰曾想孫銘眼尖,連忙跑過來攔住了他:“席年席年,你往哪兒走,我特意開車過來接你的。”
席年理他這個牆頭草就怪了,側身避開他往外走:“受不起。”
孫銘一點不覺尷尬,臉上仍是笑眯眯的:“我知道,以前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可千萬彆記恨我,這次我真的有事和你商量。”
他說完強行拉住席年的胳膊,半賠笑臉半哈腰的把人拉上了車,有免費司機不用白不用,席年坐在車後座,把口罩摘了下來:“什麼事?”
孫銘吩咐助理開車,然後從一旁的公文包裡拿出一份紙質合同遞給他:“是這樣的,星運會賽事已經快完了,公司考慮過,覺得現在是人氣上升的最佳時期,所以給你接了一檔實景體驗真人秀,叫《密室解碼》,能參加的都是當紅明星,這個機會相當難得,我們也是替你爭取了很久……”
這個節目確實很火,席年也聽過,他從孫銘手中接過合同,翻開一看,然而在瞥到開頭的幾行字時,動作微不可察的頓住,微微挑眉:“你什麼意思?”
他手裡的不是綜藝合同,而是續約合同。
迎上席年冷冰冰的視線,孫銘有些膽虛,他斟酌了一下才道:“是這樣的,公司能給你爭取到這個機會確實不容易,而且你合約也快到期了,乾脆一起簽了,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他雖然委婉,但言下之意很明顯,先把賣身合同簽了,再簽綜藝合同。
席年心想歐陽山行那個老狐狸果然沒這麼好糊弄,他捏著手裡這份為期三十年的合同,沉思良久,然後緩緩笑開:“續約是遲早的事,為什麼一定要急在今天。”
孫銘看著他:“席年啊,你可彆犯傻,大老板現在肯用資源捧你,那是好事,彆人做夢都沒這個機會,你早點簽了續約合同,綜藝那邊我也好儘早幫你落實。”
席年怎麼可能被他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指著合同道:“這幾個條例我不滿意,改天約個時間,找個地方再慢慢商量吧。”
孫銘隻覺得他滑不溜手,改天?再改天合同都到期了,蘇格已經是複出無望,席年他們一定得抓在手裡,這麼想著,語氣不自覺帶了些許強硬:“你推三阻四的是不是不想簽,該不會早就找好下家了吧?席年,你想清楚,彆家未必能開出這麼豐厚的條件捧你,彆腦子一熱就做蠢事,否則後果你擔不起。”
席年這輩子最恨彆人威脅,他透過車窗,見車已經抵達體育館門口,重新戴好口罩,然後把手裡那份合同直接扔了回去,似笑非笑道:“你猜對了,老子就是不想簽。”
說完拉開車門,徑直下車,然後反手砰的一聲把門帶上,動作連貫且一氣嗬成,孫銘目瞪口呆都沒反應過來。
席年徑直走入體育館,心想撕破臉皮就撕破臉皮,要他在山行簽三十年的合約,把命留在那兒,還不如回家賣紅薯。
曆經上一場淘汰賽,男子射箭組隻剩下八個人,因為席年近乎變態的十環命中率,現在網上已經隱隱傳出了風聲,說這次冠軍已經毫無懸念就是他,彆人都是陪跑的。
席年在超星榜上的排名從墊底一路躥升至前三,雖然票數和孟淺霖俞凡相比還是有些差距,但也相去不遠,這次觀眾席經曆了一次徹底的大換血,除了孟淺霖和俞凡兩家粉絲之外,支持席年的人竟占了足足三分之一。
“席年!加油!席年!加油!”
“我們都支持你!!”
席年上場的時候,身後聲浪震天,幾欲把看頂掀翻,他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掃過人群,卻沒發現那抹熟悉的身影。
這次和席年PK的是第八名,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是來陪跑的,壓根沒抱什麼希望,解說員一如既往地發揮毒舌作風,似有感慨的道:“這次比賽的結果好像沒有什麼懸念,不知道席年能否繼續保持水準,再次創下一個滿十環的記錄呢?”
席年在裁判的示意下拉開弓弦,將箭頭對準靶心,這次他身後不再空無一人,而是榮譽滿身。
“嗖!”
悶響過後,正中十環。
他的成績似乎隻有這個單一的數字。
隨著時間逐漸流逝,不遠處的靶子箭數也在不斷增加,無一例外全部都集中在了正中央的內圈。
誠如裁判所說,這次的比賽結果沒有任何懸念,十二支箭全部射下來,席年的成績依舊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滿十環,當結果宣布的時候,周遭掌聲雷鳴般響起,滿場人都在喊著他的名字。
孟淺霖和俞凡的粉絲內心orz:我家哥哥還有活路嗎?
陸星哲就站在人群後麵,這次他穿的淺色衣服,也沒有帶帽子,一眼掃過去,並不引人注意,看起來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隻肩上仍背著一個裝相機的單肩包。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來,可能內心深處覺得前兩場都看了,這一場沒道理不看。
席年下場後,直接走到了觀賽區,粉絲都伸長了手臂找他簽名,他一邊接過照片挨個簽上名字,然後目光掃視人群,似乎在尋找什麼。
陸星哲的位置不仔細看是發現不了的,又或者他沒想過席年會刻意尋找自己,因此當目光猝不及防和男人深邃的雙眼對上時,他罕見怔愣了一瞬。
周遭喧囂熱鬨,空氣卻有片刻靜默。
席年記憶中的陸星哲似乎總是喜歡戴著帽子遮住麵容,少有這樣毫不遮掩的時候,他看著對方,不知道為什麼,許久都沒錯開視線。
陸星哲性格使然,並沒有表現出半分慌張,他隻是看不出情緒的隔空打量著席年,然後笑了笑,對後者吹了聲輕佻的口哨,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席年三兩下把最後一張照片簽好,然後遞還給粉絲,不著痕跡避開攝像機回了後台,他想起陸星哲剛才離開時的方向似乎是c出口,腳步一頓,然後跟了上去。
席年選的是近路,他跟過去的時候,恰好發現陸星哲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走廊處,沒有多想立刻跟上,結果拐彎的時候連人影都沒看見。
“為什麼跟蹤我?”
他身後陡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似平底驚雷,席年下意識回頭,就見陸星哲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身後,正眯眼打量著自己。
席年沒回答,又或者他自己也回答不出來:“怎麼發現我的?”
陸星哲聽不出情緒的道:“這都發現不了,不是太砸我飯碗?”
他說著,步步靠近席年,並沒有放過剛才的問題,盯著他眼睛問道:“你還沒回答,剛才為什麼要跟蹤我。”
席年沒說話,似乎在思考一個恰當的理由。
無論多少次,陸星哲總會被他這幅冷冰冰的樣子勾得心裡癢癢,久不聽見回答,故意壓低聲線,帶著些許淡淡的玩味:“怎麼,該不會是舍不得我吧?”
席年正欲回答,耳畔忽然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眉頭一皺,直接拉著陸星哲閃身進了一旁的器材室,然後反手帶上門。
裡麵的燈壞了,周遭一片漆黑,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些許陳舊積灰的器材,席年背靠著門,待聽見外麵那陣雜亂的腳步聲離開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攥著陸星哲的手。
他指尖頓了頓,不知道為什麼,沒鬆開。
陸星哲看不清席年的臉,隻能感受到二人交織在一起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他垂眼看向自己被攥住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這句話他那天晚上也問過,區彆在於,席年現在很清醒。
這個器材室大概很久都沒用過,塵埃在空氣中跳動,甚至能嗅到一股淺淡的黴味,席年微微收緊力道,迫使陸星哲靠近自己,然後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為什麼要幫我。”
陸星哲:“什麼?”
席年提醒他:“蘇格的視頻。”
陸星哲聞言恍然,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我看他不順眼,不行嗎?”
席年知道他沒說實話,大抵看不慣陸星哲總是這麼得意的樣子,身形翻轉,直接把他反抵在了門上,呼吸沉緩的問道:“我那天拒絕你,你不恨我?”
他上輩子和陸星哲鬨掰,直接落了個身敗名裂的地步。
席年不知道為什麼,很想知道原因。
聽見“拒絕”兩個字,陸星哲像是被陡然踩住了痛腳般,心情忽然煩躁起來,他無聲眯眼:“你跟蹤我就是為了問這些無聊的問題?”
席年沒回答,算是默認。
他們二人以這樣的姿勢僵持著,令陸星哲不自覺想起了那個夜晚,他神色微冷,毫無預兆掙紮起來,想推開席年,結果反被對方以更大的力氣製住,肢體磕碰在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陸星哲怎麼都掙紮不開,氣的肝疼,他眼睛一轉,故意悶哼出聲,白著臉道:“你、你鬆開,我腿磕到了,疼……”
席年聞言一怔,指尖力道頓鬆:“哪裡疼?”
陸星哲身形緩緩下滑,捂著膝蓋道:“腿……”
席年想起陸星哲不輕易示弱的個性,信以為真,隻以為他是真的疼,立刻蹲下身體,在黑暗中摸索到陸星哲的左腿問道:“是不是上次的傷口?膝蓋疼?”
陸星哲聞言,在黑暗中靜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因為剛才一番掙紮,呼吸沉重,看起來倒真有幾分逼真。
席年聽不見他回答,隻當是默認,在黑暗中卷起陸星哲的褲腿,伸手探進去,誰知卻被一把按住了手。
陸星哲語氣警惕:“你做什麼?”
席年俊美的麵容落在陰影中,讓人看不真切,冰涼的指尖緊貼著陸星哲小腿,隱隱能感受到些許薄繭:“看看你的傷。”
陸星哲聞言,緩緩鬆開了他。
席年將他的褲腿卷到膝蓋,用指尖摸索著查看傷勢,隻覺得一片凹凸不平,全是傷痕,但幸好沒有濕濡的血跡,他把陸星哲的褲腿重新放下來:“我送你去醫院。”
陸星哲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怎麼,怕我瘸了?”
他隻是習慣性調戲,誰知席年居然承認了,聽不出情緒的道:“嗯,怕你瘸了。”
陸星哲聞言微怔,正欲說些什麼,卻聽席年問道:“還能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