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經入冬了,臨著春節,最是寒冷的時候。
第一場鵝毛雪剛儘,降下一片銀裝素裹,而鬨騰的雲陽侯府,也迎來了短暫的寂靜,仿佛所有的喧囂被這瑩白大雪所掩蓋。
可這無暇的純潔實在太難留住了,隻需踩上幾腳,立刻便染上了汙濁和令人厭惡的肮臟。
雲陽侯夫人尚輕容透過浮雲雕花的窗格,看到她院裡的丫環素雲連曲折的環廊都來不及走,一路踩著雪小跑過庭院,留下了那一串刺目泥濘的腳印。
“夫人,不好了,侯爺真的,真的將人接回來了!”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素雲的額頭卻跑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她顧不得擦拭,隻是紅著眼睛看著侯夫人,六神無主。
一股冷風隨著她的闖入一並吹進了這個暖閣中,雲陽侯夫人坐在床榻邊,下意識地起身擋了擋,不讓這風吹著床上之人。
床上躺著的是一位少年,眉眼安靜恬然,容貌與尚輕容極為相似,隻是似乎病魔纏身,臉色看起來蒼白近透,猶如精致易碎的瓷器娃娃。
林嬤嬤端著藥走出來,一見到素雲的模樣就皺了眉,低聲嗬斥道:“慌張什麼,也不在門口站站去去寒氣,小心吹著少爺!”
“是,可是……”素雲年紀小,被林嬤嬤一訓斥眼裡便帶了委屈,隻是看著侯夫人,小聲辯解道,“奴婢著急,怕稟告遲了,夫人來不及阻止……”
雲陽侯夫人纖眉微微一蹙,那顆心又仿佛被針紮了一下,泛起細細的疼。
林嬤嬤看得心酸,將碗遞給侯夫人提醒道:“夫人,小心燙。”
侯夫人回過神,未曾言語,隻是接過了碗,捏著湯匙一邊輕輕攪動,一邊小口吹著藥汁。
她垂下的眼睫如蟬翼,精致的耳墜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冬日雪後短暫的陽光透過窗子斜射進來,誰見了不得讚歎一句:美人如畫。隻是如今蛾眉輕皺,久不散開,叫人心疼不已。
素雲被帶下去更衣休息,大丫鬟清葉和拂香走進來,與林嬤嬤對視了一眼,紛紛露出擔憂。
林嬤嬤最終道:“夫人,您打算怎麼辦,就由著侯爺將那對母子領進門?”
“自是叫她們打哪兒來就回哪兒去!不經過夫人同意就想進來,癡心妄想!”拂香豎著眼睛,一臉怒容,她性子潑辣護主,什麼話都敢說,“侯爺簡直鬼迷心竅了,如今少爺還昏迷著呢,他竟然想迎新人,這將夫人和少爺置於何地!”
彆說是拂香,就是穩重的清葉也低罵了一聲。
然而雲陽侯夫人卻垂下眼睛,輕聲道:“他不糊塗,他早就等不了了。”
“夫人……”林嬤嬤聽著啞下的聲音,瞧著侯夫人心如死灰的神情,不由地眼睛一酸。
放眼大順京城,哪家女子不曾讚歎雲陽侯對其夫人的情深意重?嫉妒同為女子,在她們與小妾鬥法爭寵的時候,尚輕容卻得丈夫全心全意的疼愛和敬重。
尚輕容不遠千裡從邊關嫁到京城,也以為終得良人,夫妻恩愛,憧憬著將來白頭偕老。
可事實上呢?卻是雲陽侯偷偷養了十來年的外室,居然還有個跟原配嫡子一般大的私生子!
看著將人拿捏的死死,卻像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裡,她瞬間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都是假的,假的……”尚輕容眼裡的淚水終於噙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下來,進了藥碗。
一朝佳夢破,從此無良人,隻剩薄情寡義。
拂香見此眼睛跟著濕紅,咬著牙道:“奴婢現在就去攔住她們,我就不信若是夫人您堅持不同意,侯爺難道非得讓那卑賤的犯官女進門嗎?”
“她已經不是犯官之女了,楊大人月前已官複原職,重新受到皇上器重,朝堂位列靠前。”清葉輕聲糾正道。
拂香頓時梗起脖子,強硬道:“哈,那又如何?外室就是外室,依舊是個下賤胚子,她生的兒子永遠是個賤種,要被人一輩子戳脊梁骨,抬不起頭來!想要名分,做夢!”
清葉雖也是這樣想,隻是她更為冷靜,看向尚輕容道:“夫人,其實那楊氏進不進門還是其次,奴婢聽靜思堂的文福說,侯爺的意思還要趁著這個年節開祠堂,讓那私生子認祖歸宗!”
“什麼?”拂香瞪大了眼睛。
而林嬤嬤忙問道:“夫人可知道?”
雲陽侯夫人閉上眼睛,然後緩緩地點頭。
被她知曉的當日,雲陽侯便捧著小心,帶著歉疚,以一副悔不當初卻又無可奈何的語氣,跪在她的麵前,哄了又哄,請她高抬貴手,全他臉麵,讓流落在外的方家子嗣回宗,彆讓人看笑話。
可是這笑話的始作俑者又究竟是誰?
侯夫人一想起來那副畫麵,心口的痛就更加煎熬難忍,也讓她犯起一陣又一陣的惡心。
隻是這兩日,兒子病情又因為這個消息突然惡化,讓她無暇顧及這些。
然而沒想到雲陽侯竟然不顧夫妻情誼,不顧嫡子生死,竟執意將人迎進門。
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如此的匪夷所思,這短短不到一月的時間恍如做夢一樣,身邊的那個男人是那麼陌生又可怕。
“實在太過分了,太欺負人了!”拂香越想越氣,胸口大伏大起,最終一轉身便朝門口奔去,不管不顧地踩進雪地中,就要去攔人。
“拂香……”清葉喚了一聲,沒將人喊住,愁眉轉過頭看著侯夫人道,“這……奴婢也去看看吧。”
尚輕容沒有回答,林嬤嬤給清葉使了一個眼色,後者便欠了欠身,也追了出去。
直到兩個丫鬟的身影離開,林嬤嬤才擔憂道:“夫人,您說這能攔住嗎?”
尚輕容緩緩地搖頭:“如今臘月,進門正好在春節裡姻親走動。聽說那孩子學問好,楊家悉心栽培,明年正可以下場一試,他豈會放開?”
林嬤嬤一怔:“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