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來,他早已經對淩兒放棄。”
方瑾淩自小體弱,三天兩頭纏綿病榻,這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讓他湯藥不離手,又如何讀書考取功名?就是官位放在麵前,也沒那個心力。
尚輕容想到這裡,眼裡浮起濕意:“這次他是鐵了心要給楊家做臉,拂香他們越攔著,他越一意孤行,讓我更難堪罷了。”
尚輕容的一番話讓林嬤嬤簡直心疼不已,不禁急道:“那您怎麼還讓那倆丫頭去啊?”
尚輕容慘然一笑,目光落在床上的少年臉上,帶著一絲怨,一絲憤:“我隻是想看看,我和淩兒在他心裡究竟還剩多少分量,或者,讓我知道托付終生之人是怎樣的薄情寡義。”
湯藥已經放涼了,她拭了拭臉頰上的濕意,示意林嬤嬤扶起少年的上身,讓其靠在自己的懷裡。她調整著姿勢,讓兒子靠得更舒適些,雖然昏迷的人根本無知無覺,她卻極儘小心。
林嬤嬤端起藥碗湊到少年的嘴邊,尚輕容舀著湯匙小心地送進他的嘴裡,一點一點地喂進去,隻是無法吞咽的人,這藥自然又大半地沿著唇角流下來。
林嬤嬤急急拿帕子墊著,然而看著藥汁浸染的程度,就知道幾乎沒喂進去,不禁慌了:“夫人,這……少爺不見好,看著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侯夫人心中一顫,強自鎮定道:“再去請大夫,另外拿名帖,請太醫一趟,快!”
“是。”
林嬤嬤去喚人,侯夫人接過藥碗繼續喂著方瑾淩:“淩兒,你快醒來呀,喝藥,病就能好了,你答應娘要活到長命百歲,求你張嘴喝呀,快喝藥……”
侯夫人低低的乞求聲中,那固執的湯匙強行撬開少年的唇,卻又無可奈何地阻擋不了藥汁溢出,如此來回,便灑了衣襟和床鋪,一片狼藉。
林嬤嬤回來的時候就聽到哐當一聲,湯匙落在碗中發出了聲響,卻是尚輕容再也喂不下去,崩潰地直接抱著兒子壓抑地哭泣起來。
“淩兒,娘隻有你了……你無論如何不能棄娘而去……”
雲陽侯再如何背叛當初的誓言,辜負她的情誼,她都不在乎,隻有唯一的兒子,病情惡化才讓她痛徹心扉,再也堅強不下去,無法抑製住那股濃濃的怨恨。
然而誰能想到雲陽侯府的公子根本熬不過這個冬天,已經一命嗚呼了。至今氣若遊絲,未曾斷絕生機,卻是因為後世的一抹孤魂陰差陽錯地進了這具身體。
龐大又繁雜的記憶碎片不斷充斥著他的腦海,讓他渾渾噩噩,方瑾淩對外界毫無任何反應,自然也醒不過來。
可是侯夫人這聲聲在耳邊的哀求仿佛一下子突破了他的迷障,揪住了心,讓他從淩亂的記憶中終於找回了思緒,能夠接納外界的聲音。
鼻尖聞著淡淡的清香,卻是記憶中屬於母親的味道。
方瑾淩想抬起手,抱一抱這位可憐的母親,然而此刻他全身無力,難以動彈,甚至連掀個眼皮看一看人都辦不到,更無從安慰。
這具天生羸弱的身體實在太虛了!
好在強大的新魂似乎注入了新的力量,他的身體正慢慢融合恢複著,再過不久他就能睜開眼睛。
隻是不知為何,聽著女子的懇求讓他心口不由地發酸,卻是身體與他發起了共鳴。
恍惚之間,原本的方瑾淩好似與他重合在一起。
而這時,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
“夫人,拂香姐姐和清葉姐姐沒有攔住,如今侯爺帶著那……那對母子往這邊來了……”前去門口查看的小丫鬟,急切地回來報信,“說是要拜見您。”
林嬤嬤一怔,脫口而出道:“這麼快?”
就是抱著方瑾淩的尚輕容聞言也止了泣聲。
接著那小丫鬟帶著哭腔道:“夫人,兩位姐姐不過剛到門口,就叫人堵住了嘴,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聞言林嬤嬤手裡的帕子掉了,不禁往後倒了一步,顫著聲音道:“侯爺竟心狠如此?這是生生打夫人的臉啊……怎麼會這樣?”
舒雲院上下紛紛望向了尚輕容,後者抱著兒子,定定地看著門口的方向,那哭紅的眼睛終於迸發出濃烈的恨意,咬牙切齒道:“好,真是好,方文成,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無情無義……林嬤嬤!”
“夫人。”
侯夫人小心地將兒子放下,接著緩緩地起身,毫無焦距的目光在四周圍一掃,問道:“我的劍呢?”
林嬤嬤聞言一驚,“您要劍做什麼?”
侯夫人沒有回答,隻是再一次吩咐:“把我的劍取來。”
林嬤嬤手腳冰涼,終於發現尚輕容的不對勁,連忙勸道:“夫人,這是少爺的屋子,沒有您的劍,您冷靜一些。”
“淩兒的,對,這裡是舒雲院……”侯夫人踉蹌著站起來,卻繞過床頭,到了屏風之後,見到架上那根方瑾淩從未用過的紅纓長.槍,她素手一抬,直接握在手裡,眼中含淚,透著絕望,咬著牙說,“是我識人不輕,天真癡傻,才叫人蒙蔽了那麼多年。眼瞎如我,落得這樣的下場,活該。可是……”
看似柔弱嬌美的雲陽侯夫人在握住長.槍的一瞬間氣勢就變了,眉目淩厲,似有紅炎烈火在她身上灼燒,燒儘了那股溫柔慧娟,卻燒出隱藏多年的銳氣鋒芒。
“可是卻不該連累到我的淩兒,讓他遭受這樣的苦難……”她的眼底迸發出強烈的恨,似有癲狂之意,豁出去了,“那就誰也彆想好過!”
林嬤嬤看著尚輕容提槍走向門口,大有當初西陵侯一斬敵方首級的架勢,頓時心中大慟,不禁對著床上的少年噗通一聲跪下,嚎啕大哭起來:“少爺啊,奴婢求求您醒來吧——”
舒雲院立刻混亂起來,看著侯夫人好似玉石俱焚地遠去,林嬤嬤除了哭,隻剩六神無主,可在這個時候,床上卻突然傳來一個虛弱至極的咳嗽聲。
仿佛是錯覺,卻好像按下了休止符一下子讓周圍安靜下來,接著那咳嗽一聲比一聲重,直到最後少年沙啞的嗓子喚著:“娘……”
這聲音明明那麼輕微,卻好似一道明亮的光,瞬間驅散了眾人心頭的烏雲。
作者有話要說:遙回來開新文了,感謝大家再一次支持,謝謝!
同樣偏正劇風,跟我們家的小淩兒一起成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