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這一聲,方才的歡聲笑語好似被冰封了一樣,方瑾淩就見到尚輕容剛有的一點鬆快笑意瞬間淡了去,眉宇間重新攏起陰鬱和煩躁,隻是在兒子麵前她未有表露,便撣了撣衣袖,四平八穩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沒有起身。
拂香默不作聲地走到她的身邊,送上一盞茶,垂低著頭,小聲道:“夫人,那對母子已經從小門進來,奴婢將他們安置在聽雨軒,人手也送過去了,不過……”
尚輕容眼神未動,接過茶盞呷了一口。
拂香繼續說:“楊氏派身邊的丫鬟出府,往楊家去了。”
尚輕容手上稍稍一頓,林嬤嬤聽著說:“怕是去跟楊大學士告狀。”
本來已經明目張膽地進了大門,哪怕看似做小伏低,也是盛氣淩人的,沒想到尚輕容更強勢,受了好大的驚嚇不說,還得灰溜溜從側門進,可謂丟臉。
楊氏不是個安分的,豈會就此吃虧,必然要找靠山。
方瑾淩聽著,不禁擔憂地看著尚輕容,他雖不知道來龍去脈,可是之前聽著隻字片語,也知道這妾室的身份不簡單。
尚輕容見此搖了搖頭,笑著寬慰:“無事。”她轉頭吩咐道,“這屋子有點冷,再去加點炭火,注意,彆熏著淩兒。”
素雲應了一聲就下去,卻不想跟剛進來的雲陽侯差點撞到一下。
“啊喲,素雲姑娘,你走路小心點呀,沒看到侯爺……”雲陽侯身邊跟著進出的文福攙扶了主子一下,忍不住責怪道,然而話未說完,一抬頭,看到拂香那門神般的眼神,頓時訕笑地沒了聲響。
隻聽拂香道:“還不快去,彆冷著少爺,旁人不關心,咱們夫人身邊的可不能不上心。”
素雲二話不說,連行禮都好似忘了,匆匆就走。
瞬間,整個屋子落針可聞。
方瑾淩就聽著拂香夾槍帶棒地一頓諷刺,雲陽侯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隻是此刻他也知道不是發作的時候。
隻是當他走到尚輕容的身邊,故意清咳了一聲,後者卻依舊從容地坐在床邊吃茶,好似根本沒察覺到人一樣,甚至連起身的姿態都沒有,那臉色就黑的跟鍋底一般。
活該呀!
方瑾淩在心底嗬嗬,對此表示喜聞見樂。
說來,他娘真是好涵養,這種渣男放後世,怎麼也要揍個生活不能自理,他娘隻是拿把槍恐嚇一下,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藥裡原本有安神的成分,可這會兒方瑾淩一點睡意都沒有,睜著大眼睛看得有滋有味。
雲陽侯轉了一圈,見沒人搭理他,尷尬極了,文福還一個勁給他使眼色,朝尚輕容努努嘴,讓他先服個軟。
曾幾何時,尚輕容一見到他,不論在做什麼,哪怕再忙都會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務,笑著起身相迎,溫柔體貼又噓寒問暖,哪是如今這冷淡的模樣。
如此落差讓他心裡不是滋味,是以一再猶豫。
方瑾淩一看雲陽侯那裡子都丟光了,卻還強撐著麵子的模樣,隻覺得可笑又滑稽。他的目光忍不住看向尚輕容,心底疑惑,他娘究竟看上這個男人哪一點?似乎連文福都比這人順眼。
還是拂香眼尖冷笑道:“文福,你眼睛若是抽了筋,就去外頭候著,怪裡怪氣的是要嚇著誰?”
拂香的話讓文福直接瞪著眼睛撅著嘴僵在原地,的確怪模怪樣,也成功讓方瑾破功出聲:“嗤……”
這聲笑在安靜的屋子裡尤為清晰,雲陽侯終於逮住了機會,轉頭就對著方瑾淩責怪道:“怎的,未曾讀書向學,竟是連禮數都沒有了,見了爹也不叫?”
方瑾淩:“……”他眨了眨眼睛,這是逮軟柿子捏是吧?
原主為數不多的記憶碎片中,因為小時候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他無法長時間讀書習字,功課便稀稀落落。尚輕容從不苛求他有什麼成才建樹,是以多有寵溺,教會了他識文斷字之後,其餘的都順著方瑾淩喜歡。隻有雲陽侯對此頗為失望,不知什麼時候,看他也就跟看個廢物一樣了,和顏悅色都帶著不耐煩的訓誡。
原主生性敏感,自然感覺到父親對他的不喜,所以父子倆並不親近。
隻是原主善良,一直以為是自己不爭氣,身體好些之時,便努力讀書習字,以求得父親青睞,可惜……
現在方瑾淩結合那對母子,一瞬間就看明白了,這是早就將父愛給了另一個,將嫌棄留給了他。
方瑾淩對原主感到可悲,也對雲陽侯產生了怨懟,不禁道:“爹讀書向學,也不見得知禮懂禮呀?”
尚輕容原本對雲陽侯不知所謂的訓斥感到憤怒,正要替兒子出頭,卻聽到方瑾淩這麼一句,頓時驚訝起來。
什麼時候內向安靜的兒子竟學會回嘴了?
不僅她驚訝,就是雲陽侯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這個如春閨小姐一般的兒子,每次見到他訓誡不是默默地接受,就是回頭鬨出病,居然會伶牙俐齒地頂撞!而且逮著他的痛處說,頓時雲陽侯惱羞成怒道:“放肆。”
“放肆什麼,淩兒哪兒說錯了?”尚輕容放下茶盞,冷冷地看著他,“讀再多的書,不還是做下這等毫無廉恥之事?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沒看見淩兒身體虛弱,下不了床?你就是這樣來探望他的?”
她不是傻子,初來乍到的方瑾淩能夠想明白的事情,她怎麼還會糊塗。
一思及此,原本還算平和的心緒頓時驚濤駭浪,直接站起身,一雙冷目盯著雲陽侯,呀呀切齒道:“我真傻,淩兒體弱,無法給方家光宗耀祖,他內疚,我慚愧,便由著你這樣薄待他!都說血脈相連,父子天性,你竟早生了異心!你是不是還希望淩兒就此醒不過來,好給你的私生子騰位?”
尚輕容一聲聲質問,觸動著方瑾淩,原主殘留的情緒翻湧起來,讓他眼中帶起了濕意。
雲陽侯不禁後退了一步,他非常確定若是敢承認,今日尚輕容能直接撕了他。
“沒有的事,你怎麼會這麼想?”雲陽侯下意識地滾了滾喉嚨,“淩兒是我兒子,我豈有盼他不好的道理?”
若是尚輕容還被蒙在鼓裡,她還會相信這方辯解,可是看清了此人的狼心狗肺,她不信。
“那孩子看著比淩兒小不了多少,你敢說你沒有這個心思?”
“沒有,沒有,那就是個意外。”雲陽侯連連否認,他看著尚輕容有些歇斯底裡,連忙道,“輕容,你要當著淩兒的麵這麼與我爭吵嗎?”
瞬間,尚輕容憤怒一滯,回過頭看向了方瑾淩。
而方瑾淩卻近乎冷漠地說:“我昏迷兩日,爹未曾來探望,今日我若不醒,爹是否準備讓您的愛子替我服孝?”
隻一句話,尚輕容的眼神變得無比恐怖。
雲陽侯再多的辯解在今日嫡子生死不明,卻還執意迎門進來的事實上都變得蒼白無力。
“我不知道淩兒病的這麼重!”雲陽侯心頭直顫,這說的是實話,方瑾淩一到秋冬就容易生病臥床,他都習慣了。
可這也暴露了他對嫡子毫不關心的事實,他下意識地往門口看去,看著就想要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