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天邊,朝霞印染。
劉珂出了營帳,帶著羅雲及兩個侍衛,迎著寒風一路走向高處。此刻所有的士兵和流民在長官的帶領下已經全部集合,一個個正安靜地看著他。
劉珂說:“本王昨夜一晚沒睡,就想著你們喝粥的模樣,腦海裡都是那被舔乾淨的碗。”他笑了笑,問,“還想喝嗎?”
“想!”所有的流民眼睛一亮,大聲喊道。
劉珂抬起手往下一按,“可惜粥喝不到了,再想喝也隻能進城裡喝,讓盧知州給咱們開倉,放咱們進城。本王在想,他會同意嗎?”
這話讓流民的眼中頓時暗下來,雍涼最大的官就是盧知州,他是什麼東西,沒有誰比這些流民更清楚。
劉珂這一問,雖無人回答,但是卻看到了整齊的搖頭,有的流民甚至眼裡帶上了絕望。
“本王不認識盧知州,在京城聽說雍涼商貿繁華,西域胡人往來,絡繹不絕,百姓應當安居樂業,所以就選了這個封地,沒想到還沒見到盧知州,倒是先見到了他治下的百姓,寒災下的百姓!”
這百姓一個個衣衫襤褸,瘦的隻剩下皮包骨頭,大冷天的露著腳趾,可以看到發爛的凍瘡……這些還是好的,至少活著,那些留在山上,甚至已經死了的人,又是何種淒涼。
“你們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劉珂問,“寒災來了,糧食呢?一個冬天,難道不懂得留存過冬的糧食嗎?”
“我們哪兒來的糧?”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聲,“老天爺賞口飯,好不容易種出點糧食,那群狗官就派人來搶走!”
“說是交稅,可一年比一年重,哪個冬天不是挨著餓過來的?”
“今年本就是饑荒,再碰上大雪,咱們哪兒還有活路?我的老母親就是這樣……活活餓死的……”那男人紅著眼眶,頓時泣不成聲。
這你言我一語,流民們終於放開來訴說著,他們實在太委屈了,周圍都是一樣在死亡邊緣掙紮的人,說出來根本沒人同情,隻有這裡,聽著京城來的寧王天真的疑惑,才終於將滿腔悲憤給敞開來。
“原本還有住的地方,可大雪一來都壓垮了……”
“咱們修著城牆,卻沒功夫修自己的屋子,老天爺不開眼,怎麼就不乾脆連那城牆也一塊兒壓了啊!”
這些事情,明明劉珂已經從趙秀才那裡都知道了,然而流民呐喊再講一遍,照樣能引起他的共鳴,激起他的憤怒。
“你們去乞求過進城,是不是?”他問。
“去過,去過!咱們給官老爺們都跪下過,沒用!糧食一顆都見不著!”
“寧王老爺,雍涼是有糧的,就是不肯給我們!”
“不僅沒開城門,還拿箭射我們,我們怕啊!”
說到這裡,有人直接撩起了袖子,“寧王老爺,您看這裡,這個洞就是那箭射的,小的運氣好,隻是傷了手,可我那兄弟,直接沒了!”
“小的眼睜睜地看著隔壁大牛被上麵的箭射穿了胸口,那屍體說不定都還在!”
“我們沒想鬨事,就想有個落腳地方,挨過冬天。”
“寧王老爺,求您要為我們做主啊!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劉珂的本意是想激起流民的憤怒,好為接下來討伐盧萬山的萬民請願書做下鋪墊,但是看著底下跪成一片的人,他知道他隻有一條路,不殺盧萬山不足以泄憤!
“好!”劉珂大喝一聲,他振振道,“本王慶幸在這個時候來雍涼,若是等到春暖花開,怕就再也見不到你們,聽不到這些肺腑之言!”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人,說:“作為一方父母,得朝廷重任,若不能讓治下百姓穿暖吃飽,這就是失職!災難來臨,守著糧倉不救,關著城門不開,眼睜睜地看著百姓餓死凍死,更是罪惡!更何況殘殺百姓,這與土匪又有何區彆,這樣的人,不配為官,也不配為人,本王作為雍涼的封主,勢必要將他繩之以法!團子!”
小團子聞言端著文房四寶走上來。
劉珂拿起上麵的請願書,大聲道:“本王再問你們一遍,你們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流民大喊。
“小的沒有騙人!”
“若是欺騙寧王老爺,就天打雷劈,被野狗活活咬死!”
“我們什麼毒誓都可以發!”
“請您相信我們!”
一個比一個大聲,一個比一個急切,流民們麵露誠懇,恨不得將心剖出來。
“好!”劉珂大手一揮,“本王信你們,如果你們也信得過本王,那就在這份請願書上按上你們的手印,三日後到達雍涼城,讓本王拿著這份罪證將盧萬山人頭落地,你們可願意?”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份請願書,這裡幾乎沒有識字的,可是卻目光灼灼,卻好似要將它燒出一個洞來。
“趙不凡!”
“學生在。”
“你來讀,告訴大家這上麵寫的是什麼!”
“是!”
趙不凡往前一步,大聲朗讀起來。
這份請願書是他自己起草的,一條條列舉的就是盧萬山及其走狗的罪行,可謂罄竹難書,他一夜未睡,在帳中一字一字地斟酌。
每寫一個字,眼前浮現的便是賢妻溫婉著笑容,替含羞待嫁的小妹整理嫁衣的畫麵,然後一一破碎,變成房梁上的一具冰涼屍體,和不知被搶到哪兒的姑娘。
他恨,恨自己沒用,不能替妻子報仇,不能找回妹妹,他迫切,迫切地想要抓住這次機會,讓那些惡人人頭落地。
所以他仔細地解釋著每一個罪行,鼓動著流民,“……在我們忍饑挨餓的時候,那些狗官卻高床暖枕,日日山珍,我們極儘珍惜的糧食,他們鋪張浪費,養肥了門口的野狗,也不肯施舍給我們一口吃食,我們在他們的眼裡連畜生不如,憑什麼!鄉親們,寧王為我們做主,我們就要助他一臂之力,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想想妻兒,想想老母,我們要活下去!”
“活下去!”流民們跟著高聲喊。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殺了狗官,打開城門!”
接著所有的流民都跟著呐喊起來。
“殺了狗官,打開城門!”
“殺了狗官,打開城門!”
“殺了狗官,打開城門!”
被迫流離的怨氣,徘徊在死亡邊緣的恐懼,以及家人一個個離去的悲哀,埋藏在心底的種種統統化成無邊的憤怒,吼叫了出來。
群情激動,響徹雲霄。
在馬車裡的方瑾淩忍不住打開了車簾,看到了一個個高舉的拳頭,聽到那嘶喊的聲音,下意識地握緊了腰上的錦被,他知道事情已經成功一半了。
而在情緒攀到定點的時候,忽然一個突兀的聲音在流民當中響起,隻見一個瘦小的男人喊道:“寧王老爺,那咱們的老婆孩子呢?”
這一句話就將上頭的流民給瞬間澆冷,一雙雙眼睛頓時又看向了劉珂。
是啊,貪官要殺,可是最重要的還是活著的人。
“寧王老爺,我們給您賣命,能不能帶上她們?”
“您讓我們做什麼都可以!”
劉珂抬起了手,將聲音都壓下去:“你們該知道離雍涼城已經不遠了,但是數十裡的路,走走兩三天,可若帶上她們,怕是走上四五天,都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