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城門射殺流民的那天,盧萬山和馮陽就在城牆上。
他們高高在上,以俯瞰的姿態,冷漠地看著又是跪求,又是拍門的流民,接著盧萬山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放箭。”而馮陽揮下了手。
刹那間,鮮紅的血噴濺,不斷地灑在青磚白雪上,鮮紅刺眼,耳邊是一聲聲哀嚎,可他心中毫無波瀾,也無從憐憫,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和這群賤民不一樣,也永遠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然而此刻,他倆睜大的眼睛中,看到了彼此喉間噴出的血,其實與那些流民沒有任何不同,一樣的鮮紅……
曠野大風,侍衛放開了盧萬山和馮陽的屍體,任其倒在地上,死不瞑目,血液流淌,漫開一片。
直到最靠近盧萬山最近的官員噗通一聲往後栽倒,引起所有的官員往後推攘,嚇得聲聲尖叫,才引起鼎沸人聲。
當著三千雍良軍,當著萬名流民,在百官的麵前,這兩名罪惡多段的禍首……死了。
小團子用儘生平最大最尖的嗓音宣讀著兩人的審判,字字如刀,鐵證如山,死有餘辜。
接著劉珂道:“本王奉皇命就封雍涼,便是這雍涼之主,容不得任何違法亂紀,視人命於草芥之人!不管是誰,官也好,民也罷,隻要是雍涼人,隻要遵紀守法,便受本王庇護!盧萬山,馮陽,一個作為雍涼知州,一個作為衛軍之首,救災不利,本就失職,射殺流民,更是草菅人命,勾結匪徒,簡直窮凶極惡!這樣的人,不論是國家法度,還是人情世故,都該殺!”
他說著看向胡兒牙帶領的三千雍良軍,以及剩下已經嚇傻的官員,用逼人的氣勢喝道:“若還有誰不服,儘可以站出來,給你反駁的機會,來說服本王!”
他背手而立,金絲蟒袍在身,親王尊貴,以睥睨之勢問道:“有嗎,站出來,本王赦他無罪!”
無人應答,隻有獵獵風聲。
劉珂冷笑一聲,大袖一揮,“既然沒有,若再有人懷恨在心,意圖犯上作亂,就彆怪本王以同罪論處!至於這些官吏……”他冰冷的目光一一掃過戰戰兢兢的知州下屬官吏,“本王不以言論定罪,那就暫且看押,查清之後依罪並罰!”
此言一出,被盧萬山和馮陽的屍體嚇怕的眾大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差點以為他們也要跟著下去了。
忽然,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寧王威武——”
“寧王威武——”
“寧王威武——”
排山倒海的聲勢在這曠野上起此彼伏地響起,不少流民熱淚盈眶,自發地跪俯在地。雍良軍見此,心神震撼。忽然,有人棄了刀,接著一個接一個,鏗鏘之聲下,三千士兵共同伏地,表示臣服。
馬車裡的方瑾淩,看到這萬人跪服的場景,隻覺得心情澎湃而激動。
他睜大眼睛,望著遠處的城牆,那站於女牆後的士兵也同樣單膝跪地。黃沙遼遠,城門緩緩地向兩旁打開,迎接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那此刻站在萬人之中,金龍伏肩的高大男子。
都說氣運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可方瑾淩覺得帝王承載一國氣運而淩駕於芸芸大眾之上,倒也並非胡言亂語。此刻的劉珂萬眾矚目,自有這種魅力讓人心甘情願匍匐在他的腳下,將自己的命運和希望托付於他之手。
太過耀眼了,方瑾淩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望著,心中湧現出無限的自豪同時,又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充斥著胸膛,呼之欲出。
劉珂看向萬名饑寒消瘦的流民道:“你們的萬字請願書,本王銘記於心,今日信守承諾給你們一個交代了!你們的同胞若是還在城下,儘可以替他們收斂屍體,給予安葬。接下來,隨本王一同入城。”
“多謝寧王殿下!”
然而萬名流民進城畢竟是一件大事,劉珂看向那群如同鵪鶉的官,隨口問了一句:“誰知道,這上萬流民可以安置在於何處?”
這個時候還不好好表現,那就是傻子了。
立刻便有工房官員小心翼翼道:“殿下,下官乃工書周必,掌管工程營造之事。在此之前,正替盧大人,不,罪官盧萬山修蓋胡坊……已經完成大半,可以暫時安置。”
劉珂新奇道:“胡坊?”
“是,在雍涼的胡人越來越多,原來居住的地方太小,是以另辟一地,修蓋坊市。”
劉珂聞言看了眼趙不凡,後者點點頭道:“在下也聽說過,因是胡人不滿居住狹小,特意遷出了周圍原住百姓,在那裡重新蓋起房舍,以此規模住下上萬流民應當是足夠的。”
“既然如此,那就暫且如此安排。”劉珂說完,又瞥了那些官吏一眼,“管住的有了,那管糧的呢?還要本王親自問?”
這不耐煩的聲音瞬間將戶書給嚇了出來,真的是屁滾尿流般跪在了地上,“下官,下官戶書廖高誼,參見寧王殿下。”
“戶書,這麼說賑災是你的活?”
廖高誼將頭碰在地上,“是,是。”
劉珂嗤笑一聲,嫌棄道:“本王還沒怎麼著呢,就嚇成這樣,心虛啊?”
廖高誼這回連頭都不敢抬了,“殿,殿下恕罪。”
戶書管著糧倉,稅收,最清楚到底有沒有能力賑災然。
“瞧你這熊樣,糧倉裡有糧嗎?”
“這……有……沒有……”
吞吞吐吐,劉珂頓時火了,質問:“到底有沒有?”
廖高誼簡直要嚇死了,“有,有……”
“那還愣在這裡乾什麼,要爺幫你開倉賑災嗎?”
他連連磕頭:“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這種連話都說不清的是怎麼當上九品官?劉珂被他整的無語,直接抬了抬手,“得了得了,什麼玩意兒,給本王拿下,秀才。”
趙不凡一聽,頓時出列,“殿下。”
“戶書你先當著,與周必一起將流民安置好,將糧食發放給爺辦好,另外這些流民,你給我看牢了,如有人鬨事,按照律例,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在下……不,下官遵命。”趙不凡抬起的雙手下,唇角勾起,雍涼,他還是回來了。
“走,出發!”
劉珂一揮袖袍,轉身在小團子的攙扶下,穩步踩上了馬車,接著小團子浮塵一揚,高唱:“進城——”
停滯許久的車隊終於再一次前進,這回除了那上萬流民墜在隊伍後,兩旁還有三千雍涼衛軍相護,浩浩蕩蕩通過高大的城門。
劉珂一進車廂,還不等方瑾淩說話,就興匆匆地問了一句:“淩淩,剛看見了嗎?”
他目光明亮,眼神得意,臉上明晃晃地寫著一行字:你誇,你誇,你趕緊誇,想怎麼誇就怎麼誇,千萬彆客氣,爺受得住,當得起!
明明在萬人前還是令人折服的尊貴親王,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怎麼一上來就立刻打回原形,那副得意忘形的欠抽嘴臉,方瑾淩就是想要誇出一朵花來,也瞬間萎了。
他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拉過邊上的厚毯,輕輕咳了一聲,然後虛弱地問道:“殿下想讓我看什麼?”
劉珂驚訝:“你沒看見?”
“不是殿下說的,害怕就彆看嗎?老實待著,乖。”方瑾淩學著劉珂哄小孩兒的話,無辜的說。
劉珂:“……”刹那間,他隻覺得失望的潮水洶湧而來,頓時將他淹沒。
劉珂此刻的心情簡直從雲霄跌入了穀底,忍不住抱怨道:“讓你彆看,你還真不看了?祖宗,你什麼時候那麼聽話了?”
方瑾淩義正言辭道:“我一向最聽話,哥。”
這聲哥讓劉珂很想哭,喃喃道:“那估摸著是爺這輩子最英武霸氣的一麵了,你居然沒看到,我這裝的有啥意義?”
這跟他又有什麼關係,方瑾淩納悶的同時又努力維持不要自己不要笑場,他問:“盧萬山和馮陽是不是人頭落地,那場麵血腥嗎?”
這麼一問,劉珂立刻就愣住了,他想到那兩人伏誅,當場繩之以法之後,歡呼聲中似乎誰也不在乎血腥不血腥,隻覺得解氣又痛快,如今想來,血濺當場,死不瞑目,終究是可怕的。
想到這裡,劉珂的失望頓時消失了,隻覺得慶幸,揚起笑容,安慰道:“對,你還是不看的好,免得晚上做噩夢。”
劉珂說著長腿一邁,就到了方瑾淩身邊,摸了摸他的頭發,“至於哥的英姿,哥的威武霸氣,你想想就好了。”
不過一句話,方瑾淩的心口就好像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劉珂大概自己都想不到,這話有多戳人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