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瑾淩下樓吃飯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些考生回來,目光在他們臉上瞟了一眼,瞧著上麵隱隱的興奮,不由笑問:“方瑾玉來找你們了?”
張誌高驚訝道:“尚公子真是神機妙算,你怎麼知道?”
尚瑾淩尋了張桌子坐下來,沒說話,一同坐著左右兩邊的雙胞胎,尚小霜不冷不熱道:“因為他已經來過了。”
“這……奇怪。”眾人麵麵相覷,有些想不明白方瑾玉既然來了,怎麼還去找他們?
而且看尚家姐妹的表情,似乎很不待見他,秦悅道:“尚公子沒有答應嗎?”
尚瑾淩反問:“我為什麼要答應?”
“尚公子,你不是正等待著楊大人來找你嗎,既然來了……”
尚瑾淩撿了桌上的花生,去了紅衣,掀了掀眼皮,笑道:“來的隻是個方瑾玉,又不是楊慎行本人,懶得答應。”
眾人聞言嘴角一抽,“還要楊大人親自來請啊?”
“原本是不用的,可見到方瑾玉,我心情不好,忽然就改變主意了。”說著,尚瑾淩將花生米丟進了嘴裡。
眾人:“……”這架子未免也太大了,楊慎行好歹也是朝廷首輔,就是寧王見到了,也得給幾分薄麵,這位少爺張口就要親自請。
他們不由地看向雙胞胎,心道管管你們的弟弟吧,這都要上天了,雲州地界,不是雍涼啊!
然而雙胞胎抱著臂臉色卻很臭,尚小霧道:“咱們尚家人是想見就能見得?”
“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屁都不是,楊慎行還真好意思派他過來,幸好這混蛋跑得快,不然,姑奶奶非讓他好看!”
大家:“……”得,一個比一個火爆,這是什麼仇什麼怨呐!
“都站著乾什麼,趕緊坐下吃飯,跑了一天,不累嗎?”尚瑾淩抬手請了請,有些不解。
眾人於是都坐了下來,小二早已經備好了飯菜,正一一送上桌,尚瑾淩端起碗筷,細嚼慢咽地吃起來,一點也沒有忐忑不安的意思。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欲言又止,正要拿起筷子,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尚瑾淩的聲音,“哦,對了。”
這一聲,讓眾人紛紛轉頭看他,眼含期待,隻見尚瑾淩拿起手邊帕子擦了擦嘴,說,“諸位今日可有什麼收獲?”
考生們想了想道:“今日午後,雲州城上千名讀書人就前往衙門靜坐,手執虞山居士所寫的新政三大罪,以逼迫欽差大人斬殺貪官汙吏,暫停雲州一地的新政。”
“新政還有三大罪?”尚小霜重複了一句,帶著好奇。
秦悅道:“對,其一,助紂為孽之罪,其二,不合時宜之罪,其三,有眼無珠之罪。”
這三罪下來,尚小霧有些奇怪,“前兩個還能理解,最後一個算啥罪,不會是湊數的吧?”
“這最後一個,罵的就是楊慎行及三司條例司,影射的則是當今皇帝。”尚瑾淩說完,眼裡帶了欽佩,“虞山居士,果然不是普通人,有膽。”
“這話若是傳到京城,皇上怕是會找他麻煩。”眾所周知,順帝就不是個大肚人。
“怕是就等著皇上降罪,若是殺了他,反而成全了他。”尚瑾淩輕聲說。
雙胞胎一驚,“啊?”
“雲州,對比雍涼是個大城市,然而跟整個大順相比,卻又太小。光靠這上千書生,還有那些走投無路反抗的百姓,影響是有限的。可若是皇上因此殺了他,殺了這上千讀書人,那這整個士林,就該為之動蕩了。”尚瑾淩說到這裡,他心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明知道百姓遭受苦難,卻依舊冷眼旁觀,靜待事情惡化,他沒有這種冷硬心腸,可是同樣的,尚瑾淩也做不出為心中大義,毅然決然舍身忘我的壯舉。
這個時代的文人氣節,他不懂,卻無法指摘。
秦悅畢竟見識不凡,不禁歎道:“我等麵對此情此景,尚公子,實在說不出任何勸慰的話,自然也無法提及高司長。原本以為遇到方公子,得楊大人相邀,就可以順勢讓此事得到回轉,可是你又拒絕了,那接下來……”
眾人跟著垂下頭。
“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尚瑾淩看著有些低落難過的考生們,笑道:“你們何必著急,楊慎行此刻估計頭都大了,他若不快刀斬亂麻,儘快解決此事,一旦傳入朝廷,萬事就又由不得他,所以,他一定會來,而且儘快!”尚瑾淩說到這裡就覺得有些可笑,“這老頭好像做什麼事情都被人推著走。”
大家聽著他自信的話,心底的不安稍稍去了些。
尚瑾淩吃飯向來慢條斯理,不過今日他用吃得快,吃完便走到了沈書生的麵前,抬了抬手道:“沈兄,待會兒能否替我向華夫子送一份信?”
沈書生一聽,立刻應了下來,“當然可以,不過尚公子怎麼忽然要找華夫子。”
尚瑾淩說:“我想明日見一見虞山居士,請他代為通傳。”
“好。”
“多謝。”
尚瑾淩回到房中,便在桌邊坐下來,筆沾了墨開始寫信。
他原本對虞山居士無感,隻是今日被深深觸動,讓他重新認識了這位老人,德高望重,名副其實。
隻是用這種決然的方式雖然壯烈,令人欽佩,但未免有些不值。
明明有更好的辦法,何須要弄得兩敗俱傷?
楊慎行的新政不能失敗,這是劉珂重新回到京城的砝碼,至少在高學禮接替他之前,還得苟延殘喘地存在著,否則一旦被全盤否定,重新開始就更困難了。
他衷心地希望虞山居士能給一個機會。
尚瑾淩唯一擔心的事,他沒什麼名望,離開雍涼,也沒人認識他,十六歲的童生,怕是無法得到對方的重視。想了想,他取下腰上的荷包,拿出裡麵的印章,往信的末尾蓋上。
*
方瑾玉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知府衙門,裡裡外外被這上千名學生給坐滿了。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他覺得虞山居士簡直是個瘋子!好不容易從偏僻的角門回去找楊慎行,他看到後者在書房裡來回踱步,神色焦慮,左右為難。
方瑾玉定了定神,然後走進去,喚道:“外祖。”
楊慎行腳步一頓,回頭看他,“玉兒。”
“外頭那些……”
“虞山那老匹夫,他是真的不要命!”楊慎行惱怒道。
“孫兒在外頭站了一會兒,聽到那新法三罪,這最後一罪……”
“這老匹夫就是故意的!”楊慎行走到桌邊,一掌拍下,“罵老夫也就罷了,更是指責皇上昏庸,他想用自己的命,用那些書生的命,讓全天下都反對新政!簡直是瘋子!”
“外祖,若是不理,會怎麼樣?”
“不理,這些讀書人會一直坐下來,然後新政三罪就會流傳出,皇上一旦知道,虞山書院從上到下都彆想活著!他這是逼著老夫妥協,豈有此理!”
“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