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那老王八蛋,都已經半截脖子埋墳堆了,還要禍害一個又一個,竟敢把主意打到淩淩頭上!”劉珂咬牙切齒,那眼裡的濃濃憎惡,仿佛要凝成實質一般,最終握緊拳頭狠狠地敲在桌上,“做夢!”
小團子猜到之後,就明白了劉珂為何會這般失態。
他對尚瑾淩是掉根頭發絲都得心疼半天,這幾年更是珍之重之,連句孟浪的話都不敢多說,生怕惹惱了後者再也不搭理自己,舔的小團子都看不下去。這樣的尚瑾淩,劉珂尚且不敢動那些念頭,彆人……他不敢想下去。
但是很快小團子納悶道:“可皇上怎麼知道小公子?”遠在雍涼,順帝根本就沒見過尚瑾淩,何來的心思?
“所以才說彆讓淩淩去參加春闈,以他的容貌,才情,隻要站在金鑾殿上,那一屆還有誰的風采能夠蓋過淩淩?更何況竺元風清楚那混賬喜好什麼樣的。”劉珂越說越覺得對,他怎麼會沒想到這茬?
隻要一想到尚瑾淩進了宮,落得跟竺元風一樣的下場,全身的暴戾就再一次起來了。
“那,那得提醒小少爺啊!”小團子叫道。
然而這種話就是劉珂再沒臉沒皮也難以啟齒,簡直汙穢不堪入耳,況且竺元風選擇提醒他,就是希望不乾涉的前提下保護好,畢竟這種事情說不準。
況且尚瑾淩一心科舉,若因為這個原因讓他與會試失之交臂,劉珂都覺得遺憾而虧欠。
“就算不科舉,淩淩也會跟著我去京城,逃避不是辦法。”按照他與尚瑾淩原本的設想,等竺元風回去複命之後,順帝就會著手給劉珂一個交代,正好差不多在明年就能回京。而京城的魑魅魍魎就更多了,為了對付劉珂,什麼招數都會使出來,尚瑾淩與劉珂最親近,又恰好是西陵公府與寧王之間的一條牽絆,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的可能,劉珂也不想用尚瑾淩賭他兩個哥哥的品行。
竺元風說的不僅僅隻是來自帝王的危險,更多的是提醒他回京之時,有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保護好身邊人。
想到這裡,明明還沒有回京,刀光劍影似乎就在劉珂的眼前。
*
轟轟烈烈地離京,卻又铩羽而歸,竺元風跪在順帝的麵前請罪,“奴才辦事不利,請皇上降罪。”
大成宮內靜悄悄的,隻有順帝來回的腳步聲,氣氛稍稍壓抑,但是並非那麼透不過氣。
竺元風麵對著地磚,以他對皇帝的了解,此刻帝王的心情是煩愁多於震怒,顯然是料到劉珂依舊會拒絕的。
“他說了什麼?”
“為人子,方孝悌。”竺元風回答。
“不學無術的東西!”順帝直接罵了一聲。
然而竺元風卻覺得這話說得極妙,不能替母伸冤,怎為人子,還如何稱之為孝悌?
“一頭犟驢,竟一點也不體諒朕的良苦用心,冥頑不靈,簡直冥頑不靈!”帝王的踱步聲更重,“老二和老六還知道為朕分擔,這混賬生來就是討債來的!”
景王和端王的確一心討好,可這分擔二字又從何說起,真如此貼心,還需要費心儘心把寧王請來嗎?
竺元風將頭壓得低低的,一聲不吭,可內心卻因此感到愉悅。
這時,身邊傳來一陣輕軟的腳步聲,一個更加柔弱的聲音道:“皇上,您彆生氣,先喝口茶冷靜一下吧。”
這聲音介於少年和成年之間,卻帶著雌雄莫辨的媚意,讓竺元風一下子明白這是誰。
這是帝王新得的孌寵,正是秦海按著老法子獻進宮來給皇帝嘗鮮的,意圖分薄竺元風的聖寵,借此打壓他。
竺元風已經是舊人了,自然沒什麼太大的新鮮感,皇帝對他也沒有非卿不可的感情,所以很快就打得火熱。
不過不是誰都像竺元風一樣隻想著逃離皇宮,厭惡這種佞幸之道。帝王的恩寵伴隨著榮華富貴,後宮朝堂處處巴結,人上人的滋味隻要伺候好了一人,就能唾手可得,背德沉淪是遲早的事。
皇帝喜歡清俊高雅的讀書人,熱衷於敲碎他們的書生傲骨,好似馴服野馬一樣,似乎這樣才有征服快.感,一旦身下人沒了那東西,變得奴顏婢膝起來,就會很快膩味。
這是竺元風在皇帝身邊這麼多年的感悟,這氣節並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旦受辱就要觸柱的激烈反抗,而是明明身在汙泥中,卻還保留的一份人間天真,以及一線希望。帝王的權勢無法反抗,但心終歸還是自己的,是以更加懂得進退,讓自己在無力反抗之時用默默無聲守護好那份赤忱。
但顯然,這位已經沒有了,而且也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持寵而嬌,不聽宣就這麼進來了。
竺元風依舊伏地沒動,心中卻微微一歎,有些可惜,他才離開不到四個月而已……一想到,這人死了之後,皇帝又會拿他折騰,頓時覺得身心疲憊。
“來人。”順帝輕輕一句話就定了生死,“拖出去,杖斃。”
昨夜還顛鸞倒鳳,今日直接要了命。
哐當一聲,端進來的茶盞碎了一地,還不小心濺到了竺元風的身上,在手背劃出了傷口。
他不覺得疼,隻是閉上眼睛。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那尖叫的聲音伴隨著被拖拽的鈍聲,原本安靜的大殿變得吵雜起來。
忽然竺元風感覺被扯了一下,一回頭,就看到那張驚恐的臉,“竺公公,救命,竺公公,我再也不敢了——”
這大成殿中誰都知道竺元風心善,對底下的小太監愛護有加,隻要舉手之勞,都會幫忙。
還是個半大孩子呀……
竺元風忍不住看向帝王,開口道:“皇上……”
“元兒,你這老毛病怎麼又犯了,他會擅自進來,不過想要給你難堪罷了,你倒還想救他?”順帝似笑非笑地看著竺元風,然後大手一揮,那小太監被蒙住了嘴,拖了下去。
殺了人,發泄一通之後,順帝似乎心情變得很好,他將人扶起來道:“怎麼還跪著,這不是你的錯,朕心中有數。一路辛苦,下去歇息吧,晚上再陪朕說說話。”
“是……”
晚上可比趕路更辛苦。
等竺元風退下,順帝坐下來,麵對著空曠的大殿,“為人子,方孝悌。”他重複了一句,接著笑起來,“好,那朕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