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能跟寧王府昨日的宴席相比,聽說山珍海味,瓊漿玉露,赴宴之人誰不得說一句寧王大方,可見在雍涼經營六年,七弟的腰包這鼓的不是一星半點。”端王意有所指地說完,便看向順帝,狀若玩笑道,“七弟竟還跟父皇哭窮,免了雍涼賦稅,兒臣看得補上。”
“免賦稅是為了修路,兩碼事。父皇好心,那麼大的封地送給我,不好好治理怎麼對得起皇恩?”劉珂朝身邊的宮女勾了勾手指,後者忙端著酒壺過來,給他斟上酒,這間隙,他對端王咧嘴一笑,“這治下太平,百姓安居,商貿繁榮,倉裡有糧,庫裡有銀,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好,我這當封主,富點不是正常?總不至於像皇兄這樣,打著新政的名義,喊著為國為民的口號,乾的卻是土匪強盜的勾當,連人家過冬糧都得摳出來,一點也不害臊,端王兄,你上輩子是窮鬼投胎的吧?”
若是景王在這裡,雖然也會陰陽怪氣,互相拆台,但彼此都會保存顏麵,不至於連底褲都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給扒下來。
但是劉珂,顯然就沒這講究。世人皆知七皇子是個混不吝,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讓人下不了台,離開六年,哪怕身份稍微變了變,難道還指望他改了性子?
端王氣急,不禁拍案而起,“劉珂!”
“怎麼,弟弟說錯了嗎?”劉珂喝了一口酒,嘖嘖兩聲,“三司條例司的案卷賬冊我還沒看,不過看不看都一樣,不就是一筆筆爛賬,隻要一想到我要接手這些玩意兒,心情就不太好,端王兄,體諒體諒,誰讓弟弟得給你收拾爛攤子呢?”
端王跟景王鬥了十多年,在後者受母親牽連之後落得囚禁下場,他還暗暗高興許久,以為將一生的勁敵給踩下去了。
沒成想,去了一頭惡狼,又引來一頭猛虎,而且虎視眈眈。
“父皇……”端王氣憤地看向順帝,“兒臣就算做錯了什麼,好歹也是他的兄長,竟這般指責於我!”
順帝後者不輕不重地對劉珂道:“珂兒,莫要沒規沒矩,不敬兄長。”
“那也要當得起尊敬才行,今日除夕,咱們在這兒好吃好喝好看,可那些百姓卻是找著草根啃樹皮,賣兒賣女家破流離,隻要一想起來,兒臣見到罪魁禍首,就沒什麼好聽話。更何況,做錯事的人,還一副與我無關樣,臉皮之厚,放在西北擋匈奴都綽綽有餘,要什麼西北大軍,我看,端王一張臉可抵千軍萬馬!”
說到最後,聲音已是洪亮,而這聲落下,池中漫漫起舞的舞女忘了動手,絲竹響樂停滯,尷尬的氣氛在大殿中彌漫。
順帝眯起眼睛,呼吸輕微,站在身邊的竺元風知道,帝王已經動了怒意,他不禁為寧王捏了一把汗。
而端王在短暫沉默之後,立刻從席位上站起來,走到中間,直接跪下,又羞又憤道:“父皇,新政到如今這地步,讓您不得不請弟弟不遠千裡來幫忙,是兒臣的無能!什麼責罰兒臣都願意承擔,可是說到底兒臣不過是協助三司條例司,把把關罷了,究竟如何行事,兒臣並不過問。父皇,這麼多年,兒臣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七弟不忿青紅皂白,就將屎盆子扣在兒臣頭上,兒臣是不認的!請父皇明察!”
而端王說到這裡,眼眶通紅,五十歲的人,要哭不哭,看起來委屈又可憐,然而卻更加滑稽。
他這聲推脫之責,讓朝臣的目光不由地往另一頭看去,病了許久,一直沒什麼起色的楊慎行,今晚居然也坐在這裡,消瘦傴僂的身體仿佛要苟起來,正麵無表情地聽著,仿佛魂遊天外,漠不關心。
順帝沒有理睬他,威懾如梟的目光落在劉珂身上,口吻淡淡卻頗為冷意道:“珂兒,好端端的日子,你說這些做什麼,存心是不想讓朕過個好年嗎?”
舞女和樂師早已經退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靜靜而聽,劉珂下方的勳貴大臣心中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同樣藏在袖子裡的折子仿佛在發燙,他們清楚,開始了。
劉珂抬了抬手,請罪道:“父皇,兒臣向來就是這個臭脾氣,有一說一,從不藏著掖著使壞。所以若有冒犯之處,還請父皇和端王兄海涵。”他人模狗樣,一點也不誠心地做了一個揖,然後說,“所謂今年事今年畢,拖到來年大為不利,今天是今年最後一天了,既然如此,趁著大夥兒都在,不如就掰扯清楚吧。”
“笑話,你以為是誰,你這是在替父皇拿主意嗎?”端王站起來就指責道。
“父皇昨日曾言,朝廷之便隨兒臣施為,話雖好聽,但是事兒難辦。首先大順百姓群情激奮,對朝廷毫無信任,處處矛盾,處處抵抗,哀聲連天,這要是沒個說法,如何安撫天下?”劉珂不為所動,英俊的眉眼露出剛毅堅決之態,“雲州之亂雖然已經過去四年,但作為反對新法第一次動蕩,想必諸位還曆曆在目,特彆是楊大人,當初是如何安撫讀書人,讓雲州百姓接受新法辦,你最清楚吧?這第一步……”
形容枯槁的楊慎行在眾人的目光下,沙啞著說:“將雲州知府梁成業斬首示眾,以平民怨。”
話音剛落,端王的瞳孔驟然一縮。
順帝的臉色終於沒了笑容。
到了這個時候,再看不出來劉珂想做什麼,這幫子朝臣也彆混了。
端王一派的官員立刻站起指責,“寧王殿下,你是瘋了嗎,你要讓端王給天下謝罪?”
劉珂沒說話,嘴角一扯,目光往身後一瞥,定國公跟著起身道:“一州之事,知府謝罪,一國之事,自然由主事之人擔責,這也說得過去。”
既然折子都寫了,那隻能一條道走到黑,劉珂身後的勳貴一個個起身,將早已經準備好的折子接二連三地拿出來。
雖然這幫勳貴既不忠心也不誠懇,但是架不住勢力大,景王能跟端王鬥這麼多年,多虧了他們,自然手底下拿住端王的把柄也是不少。
這你一條,我一條,一個個罪證舉出來,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特彆是三司條例司吃相難看,自己發財,卻擋了他們財路,可不就如惡犬一般死死盯著不放,就等今日齊齊撲上去咬下一口肉來。
端王的臉色越聽越白,他終於明白,劉珂為何急匆匆地在昨晚設宴,就是為了今日對付他!
他一遍遍地看向順帝,希望能救他一次。
順帝顯然也已經想到了這些,他居然還好心地親自去給劉珂造勢,心中惱怒非常,看這個兒子的目光都陰涔涔的。他忽然有些後悔將劉珂給召回京了,腦後生反骨,天生不是個東西。
“夠了。”
順帝一句話,下麵頓時禁了聲。
然而此刻,若是不給個交代,他也無法平息此事,最終他道:“新法推行至今,造成今日局麵,三司條例司的確該給天下一個說法,給朕一個說!至於端王,督促不嚴,能力欠缺,便去了相應之職,閉門思過,罰俸……”
這是要將所有的罪責推到楊慎行的頭上,對端王卻是輕輕放過。
眼見著劉珂臉上露出不服,似乎要反駁,順帝額頭青筋一蹦,知道這個兒子並不會善罷甘休,於是終於鬆了口:“寧王,中宮所出,嫡所為貴,賢能出眾,堪為大任,便冊封為皇太子,以安天下,固大順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劉珂嘴角一勾,第一件事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