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心中一跳,連忙喊道:“笑話,給天下交代難道非得要本王嗎?老七,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仗著父皇拿你沒辦法為所欲為?你已經是太子了,為兄都不能跟你再爭什麼,你竟還不放過我!父皇……”
端王緊緊地望著順帝,一臉懇求。
若因為這三言兩語就能被“感動”,這也就不是順帝了。
“珂兒,新法推行至今,造成今日局麵,朕說了,是三司條例司。”順帝淡淡開口,火氣倒不如方才那麼大。
而這話的意思……劉珂目光微微一瞥,這是要楊老頭來頂罪,可若他真的認下這個罪,楊家離萬劫不複可就不遠了。
楊慎行今日會出現這除夕宴上,想必不會就這麼認命吧。
“楊……”順帝還未指名,就見那一直默不作聲的瘦小老頭緩緩站起來道:“皇上,老臣有話說。”
不管如何,楊慎行還是當朝首輔,他的身份依舊在這眾臣之上,就是順帝也給稍稍給點體麵。
“說。”
楊慎行慢慢從席上走出來,到了大殿之中,然後再小心跪下,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奏折,高於頭頂道:“皇上,老臣要彈劾一人。”
此言一出,劉珂眉峰一揚,心道一聲穩了。
而端王仿佛終有所感,死死地盯著楊慎行,“你胡說什麼,來人,將……”
“端王兄,著急什麼,難不成楊大人彈劾的是你?”劉珂就站在楊慎行的旁邊,閒閒道。
端王的目光猶如實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是不是你,你跟他勾結了?”
“笑話,弟弟連他的麵都沒見過,今日還是頭一次,可不比你倆同穿一條褲子這麼多年,怎的,穿久了,破襠了?”說著,劉珂的目光還往端王下麵煞有其事地瞄了一眼。
這話簡直誅心,端王氣急敗壞中,就聽到楊慎行繼續道:“如端王殿下所願,臣彈劾的就是您。三司條例司雖由我而設,新政亦有我推行,可惜老夫立身不正,受端王裹挾,埋下禍根,將此良策儼然變成了禍國之策,雖後醒悟,力挽及救,但終究大廈已傾,難以回天,給寧王留下四處隱患,心中愧疚,萬死不辭。”
“你……胡說!”
“是否胡說,一切依照證據而定。三司條例司上下,一應貪腐,銀錢去向,皆有記錄,端王中飽私囊,指使地方官借新政之名搜刮民脂民膏,殘害反抗之百姓,又借各項新法,安插親信,使之朝堂內外目無法紀,擾亂超綱,臣無力阻攔,皆已暗中搜查證據,請皇上明察!”
推行新政的這幾年,比之流放的勞累有過之而無不及,楊慎行的身體已經深深熬壞了,說話聲嘶啞難聽,傳出行將就木的氣息,彌漫著悲哀。
他當初同高自修一同修訂新政,初衷亦是為了天下,名利之心人人皆有,可命運捉弄不得明君,生死抉擇,終究難以成全大義,兜兜轉轉間,放在他眼前的,依舊是這兩條岔路,這一次,總得走出不一樣來。
他無需抬頭看皇帝,更無需求情,因為今日他沒想過活著出去。
他的話,再一次讓大殿落針可聞,端王凸著眼睛嘴唇蠕動,竟不知該看向何人?
楊慎行這背後一擊實在太痛了,他忍不住道:“你這麼做,就不想想家人會如何嗎?”就不怕他的報複嗎?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夫活得太累了,端王殿下隨意吧。”楊慎行說完,便將頭垂下,再不開口。
端王的臉皮直抖。
竺元風取走了那份奏折,躬身呈到順帝的麵前,後者沒有拿,他便一直這麼彎著腰。
所有人都等著皇帝的抉擇,楊慎行不肯替端王背鍋,寧王又要求懲治罪魁禍首,給天下交代,那麼該如何呢?
時間慢慢過去,竺元風隻覺得腰背泛酸,額頭冒汗,似乎要折斷的時候,順帝拿過了折子,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勉強直起身體。
但是順帝沒有看,也無需看,他很清楚自己的兒子做了什麼,他的目光落在劉珂身上,後者難得收起了那礙眼的嬉皮笑臉,神情變得淡漠。
“既然如此,老二,這京城你也不用呆了,去西邊就封吧,卸下所有差事,開春就走,不得召,不入京。”順帝冷然宣布道。
端王的雙膝狠狠跪在地上,“父皇!”
“去吧,這已是朕格外凱恩了。”
“可是父皇,兒臣已經知天命了,這一彆,我們父子可還能再相見?”端王眼睛濕潤,潸然淚下。
此言一出,順帝為之一怔,端王知天命,而他也近古稀,哪怕再如何養生,也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倒是劉珂,風華正茂,年富力強,猶如烈日朝陽,滾燙灼熱。
他眯起眼睛,仿佛被兒子所刺痛。目光在群臣身上掠過,仿佛能看到他們對年邁的自己已經漫不從心,對年輕太子掩藏不住向往熱絡。
歲月無情……
“父皇。”端王再一次喚道,企圖以溫情打動,然而卻見順帝抬起了手,“不用再說了,出去就封說不定也是你的轉機。”
至此,端王身體一晃,怔鬆地跪坐在地。
順帝再沒有看他,反而眼神危險地盯著跪在下方的楊慎行,“來人,將楊慎行押下去,楊家上下一應……”
“父皇,此事是不是應該由三司會審,再行定奪?”這個時候,劉珂開口打斷了他。
今晚除夕,大好的日子,然而順帝的心情卻惡劣至極,燥怒至極,罪魁禍首就是這個狗東西,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他。
“諸卿以為呢?”順帝冷冷地問。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露出為難之色,這對父子劍拔弩張,硝煙彌漫,若是他們摻和進去,不管站哪一方,遭殃的依舊是他們,於是一個個都垂下頭,支吾著不敢說話。
而這樣的遲疑不定,讓順帝終於怒而起身,狠狠地剜了劉珂一眼,“那就依太子所言,三司會審吧!”
說完,他再也不想留在此處,大步離去!
除夕盛宴如尚瑾淩所言,就此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