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腳傷雖愈,但是落下殘疾,走路一拐一拐,聽聞四處尋醫問藥,不知怎的慢慢就淡出人群之外。泗亭侯乃開國勳貴,又娶宗室女,勢力不弱,中途帝王也不是沒宣過,但是他似乎對頑疾頗有忌諱,便不再出入朝堂。
不管朝堂如何折騰,幾個皇子之間互相爭鬥,都是不動如山,毫不搭理。就連劉珂返京,大肆邀請朝中上下的那場晚宴,泗亭侯府也沒把這個炙手可熱的寧王放在眼裡。
“殿下,您可彆小瞧了泗亭侯,若西北乃是西陵公說了算,這京城便是他泗亭侯的地盤,禁軍之中有多少兒郎在他手下操練,打上了秦家烙印。”
“雖說這十多年修養,早已經沒了當初的威望,可那些禁軍校尉卻是記得他的好,以泗亭侯的本事,若真節製禁軍,殿下這便是一件大麻煩。”
被劉珂拖下水,已經有所傾向的內閣六部,在聽聞帝王的宣召之後又再一此動搖起來。
曆朝曆代,雖說帝位大多是爭搶而來,子弑父,弟弑兄比比皆是,隻要坐上那把椅子,再多的大逆不道都化成了勝者為王。
但是,這前提之下,太子的勢力能夠撼動皇帝,而最直接的便是兵權。
尚家畢竟在西北,鞭長莫及,而有齊峰節製沙門關,也對劉珂極為不利,好在西陵公重病,匈奴虎視眈眈,讓西北軍無法動彈。可劉珂依舊欠缺兵權,哪怕全天下的百姓,朝中的大臣都傾向太子,隻要皇帝不答應,也隻能功虧一簣。
順帝不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即使一個被貶,一個圈禁,那還有下麵的一串蘿卜。
想到這裡,諸位大臣犯難了。
“殿下,您如今跟皇上作對,沒有好處隻有壞處,臣等死不足惜,可您是否可惜了?古有臥薪嘗膽,殿下,還請您務必思量。”
這話委婉,但是隱隱透露出疏離之感。都是一群老狐狸,看風使舵的本事一流,哪怕剛開始被劉珂給拖下水,但是想撇清乾係也容易,冠名堂皇的話配上痛哭流涕,很快就能讓順帝揭過這個芥蒂。
然而劉珂卻隻是發出了一聲冷笑,“彆後悔就行。”
內閣六部沒呆多久就走了,估摸著很快訴說著自己萬般不得已,為了大順為了皇帝的澄清折子就會遞到禦前。
劉珂看著散落在桌上的折子,不知為什麼就覺得毫無趣味。
爭權奪勢讓人忽略國之根本,他連太子都坐不穩,管這些民生破事乾什麼?
這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位該考慮的嗎?
天不知不覺地黑下來,尚瑾淩下衙回來了。
他納悶地看著依舊坐在桌前批折子的劉珂,看著分門彆類,似乎還有不少沒批完,“今天很多嗎?”
劉珂揉了揉眉心,搖頭,“沒,下午發了會兒呆,耽擱了。”
人都有情緒,但是劉珂已經不是那個風風火火說不乾就不乾的七皇子,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所以放縱了一下午,就得用挑燈夜戰來彌補。
尚瑾淩也沒說什麼,直接坐到了他的身邊,陪著劉珂一邊看。
“聖旨已經下了,泗亭侯節製禁軍。”
“嗯,哥知道。”
“不是好事嗎,怎麼你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的。”尚瑾淩將自己的批閱夾在奏折裡,遞給劉珂。
劉珂粗粗一閱,然後將尚瑾淩的批閱抄上去,很快兩個人就將堆積的奏折完成了,他於是將今日內閣大臣所言告訴尚瑾淩,有些悵然道:“淩淩,你說皇帝為什麼非得是由老皇帝指定,就不能讓天下百姓來選一個嗎?”
尚瑾淩一怔,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會這麼想?”
劉珂笑了笑,感慨道:“我是覺得老東西這麼不是東西,他選定的繼承人能好到什麼地方去,不還是跟他一樣,該怎麼昏庸就怎麼昏庸?說不定還變本加厲,更不是東西。若是百姓自己選出來的,至少心裡頭還裝著天下,知道民間疾苦吧。”
尚瑾淩一時半會兒竟說不出話來,劉珂轉過頭看著他,“哥說的是不是太驚世駭俗了?”
尚瑾淩搖了搖頭,他隻是有點震撼,這話竟是從一個天生擁有繼承權的皇子口中說出來。
但是轉眼一想到劉珂的身世,若是投胎能選擇的話,他也不想生在這種肮臟帝王家。
尚瑾淩心軟下來,拿起桌上的紙筆,輕輕畫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到了一個世外國度,那裡沒有皇帝,隻有一個如你所說那樣,百姓們層層選□□的領導人。”
劉珂皺眉,“那不還是皇帝?順朝開國之初不就如此?”
尚瑾淩笑著搖搖頭,“領導人隔段時間重新大選,想要連任,就得拿出讓全國人民都信服的功績,而衡量這份功勞的便是百姓生活水平。若是令人民失望,他將失去這個位置,由另一位才能出眾能帶領人民走向美好生活的人接替。而這個人,往往是從最底層的官員做起,擁有耀眼的履曆,受人愛戴,所以這注定了沒有父傳子,子傳孫的皇朝統治。”
“真有這種國家嗎?”劉珂問。
尚瑾淩目光幽遠,帶著淡淡懷念和笑意道:“天下之大,總是有的吧。”
“百姓愚昧,隻知道自家一二事,生計都顧不上哪兒管朝廷如何治理,更不用說知道這領導人賢明與否,最終還不是少數人掌握權勢,想要變成這樣,並不容易。”
劉珂執政這麼長時間,看的很透徹。
尚瑾淩沒有被打擊到,也沒有爭辯,隻是溫和說:“所以這一切的前提,便是人民富裕,讀書習字。”資本和科學的萌芽,才能掙脫封建束縛。
雖然不過短短幾語,但夢中的國度,尚瑾淩能記得如此清楚,劉珂覺得他定然分外向往。
“淩淩,這是你的願望嗎?”
尚瑾淩頷首:“是啊,但是很難。”如今的大順沒有發芽的土壤,隻有一篇荒涼。
“沒關係,哥努力。”劉珂說著拿起尚瑾淩的筆,寫下這兩件事。
而不管哪一件事,都足夠劉珂用一生去實現。
尚瑾淩看著他,心中激蕩,彎了眼睛低聲道:“我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