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簡直聽起來薄情又深情,薄情得像是窗外落下來的桃花花瓣,深情得像是她這鬢發間桃紅色的緞珠釵。
江寄眼神深起來:“若我不愛你呢?”
可女人沒問為什麼,隻是累了似的,輕輕抵著他的脖頸呼吸
,熱氣一陣陣地噴灑在他那凸起來的喉頭上。
她並未問“為什麼將軍不愛我”或者做個回答。
她隻是用那向來細弱的,如同霧一樣柔得能滴出水來的聲音,纏纏綿綿地道,宛若撒嬌地道:“將軍愛我。”
這是個陳述句。
江寄的心被這柳條束縛得密不透風,虞漁稍微一用力,這心便如同豆腐一樣,碎成了渣。
他沒有任何法子,虎口處的那道傷疤火燒火燎。
他再也忍不住,沉重地呼吸著,然後如同瘋狗一樣,對著虞漁壓了下去。
虞漁漆黑的發在鬢邊淩亂,臉頰的春色比外頭的桃花還要豔麗。
江寄說:“死在你身上,我江寄有什麼不值的?”
他的聲音不過是一個“死囚”最後的宣誓。
聲音那樣沙啞。
*
周紹月在回過的路上,偶爾泛起自己來時帶過來的書籍,不知怎麼的,就翻到了那部詩集。
一種乾乾的桃花的香味從裡頭泛出來,周紹月如同被什麼牽引了心神似的,便打開那書頁。
一年前被他夾進去的桃花,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那裡。
他那斯文的清冷的臉上,驀然就浮現出某些怪異的神情。
他忽然便想到了去年春天的時候,虞漁坐著那頂軟轎下來,眉眼藏在水紅色的油紙傘下麵,羞怯地將一捧從家裡摘下來的桃花遞給他的模樣。
她那眼角的春情仿佛壓過了那渡口喧囂的人聲和沸騰的水聲,令他那一刻隻能看到和聽到她一個人的笑容和聲音。在異國他鄉夜深人靜的時候,周紹月竟然總會想起那日渡口,自己那小妻子的模樣,這些想法令他感到很難堪,他是個新時代的文人,腦子裡卻因為虞漁那個陳舊的女人,總是不斷地出現一些齷齪的、羞恥的畫麵,他不止一次那樣想。
而每次想到,那女人是她的妻子,想到那日在渡口女人哀傷地看著她,想到她驚訝地說“我才十八歲”
的時候,周紹月便總是忍不住去幻想一些並不存在的畫麵。
這些羞恥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周紹月在這些如同夢魘般纏繞著他的幻想中,一次次地“屈辱”地取/悅著自己。
那桃花瞬間便讓周紹月想到了虞漁的模樣。
一年未見,那印象居然那樣清晰。
“紹月,你在嗎?”
外頭傳來一個活潑的女子的聲音。
“在。”
穿著白色洋裝的年輕女人推門進來,這女人正是周紹月在信中和袁玉馬提到的女人。
她燙著齊肩的卷發,長相很書卷氣,看起來溫柔而知書達理。
可是往日裡的柔情,周紹月此刻竟然一點也提不起興趣。
女人進來看到這攤開的書本,看到裡頭夾雜這一朵桃花,不由湊近過來看:“哪來的桃花呀。”
周紹月眼神冰冷的合上了書頁,他自己並未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裡頭夾雜這幾分不悅:“沒什麼。”
在這昏暗的海上的小小房間裡,女人望著周紹月的臉,臉上染上羞紅。
可周紹月無瑕去理會她,這個小小的房間孤男寡女,可是那股淡淡的乾透的桃花牽引著他的心神。
他在心裡罵自己是一個口是心非的偽君子,他明明說好要完全脫離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舊社會,擁抱全新的思想,然而他對於謝月明這種同樣跟他具有新思想的情投道合的朋友,沒有任何的欲望。
反而滿腦子想的都是他的那個小妻子。
去年她走的時候,她還問:你明天春天會回來看我嗎?
周紹月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因為他這一句話回來的。
在每個輾轉難眠的冬日裡,他比以往的每一個冬日都期待春天的來臨。
然而下了船,他卻沒有看到虞漁。
他的父母,袁玉馬和一群熟悉的朋友,都遠遠處等他。
唯獨沒有虞漁。
父母看他的表情,很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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