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潘多拉盒子(1 / 2)

恃美而囂 君幸食 6535 字 8個月前

這一年在英國,他的確接受到了很多新鮮的事物。

可這些事物,到底,並不單單完全屬於他。

作為一個讀書人,他曾多少次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在異國他鄉想起她這個尚在國內小妻子,如今,她仍舊兩靨上掛著病態的潮紅,挽著另外一個男人的手,輕手輕腳地從轎子上走下來。

洋紅色和翠玉色的釵子,恰到好處地在她烏黑的鬢發交相呼應。

國外都流行鑽石、珠寶,隻有國內的女人才喜歡玉石、珊瑚。

然而這些東西,在她身上,帶著他出發前對她所謂的那種陳舊的色彩,如今看起來,卻漂亮得使得整個周府的門楣都生動起來。那的確是一種陳舊的、燦爛的光輝,她珠光寶氣地走下來,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了看的人的心坎上,那眼睛很亮,或者說是瑩潤,裡頭暈著的那種朦朧的微光,你再難得在彆的女人身上看到。

那年輕的穿著軍裝的男人輕輕扣住她的手腕,周紹月分明地看到,那男人摩挲了一下她手腕處那細嫩的皮肉。

這一些,讓女人停頓了步伐,然後抱怨似地看了男人一眼,耳垂便染上了紅。

她身上的這種小女人的羞怯,宛若毒藥一般,毒著能看到她的一切男人的心神,乃至女人。

隻是那恰恰的一低眉,一抬眼的風情,便足以叫人將這世界上所有的寶物都搬到他的麵前來,哪怕是這腳下的土地,為了她去打下一個江山,好像也打得,說什麼高官厚祿,什麼時代青年,為的那烏黑的鬢角,那細嫩羞紅的臉頰,那朝他緩緩走過來的每一步含羞帶怯,這世上所有的東西在她麵前不都黯然失色麼?

周紹月乾澀地吞咽了下喉頭。

而躲在門後麵的謝月明,見到下來的那女人,也忍不住看呆了去。

她那溫婉的臉上浮現出驚愕,隨即眼珠子盯著那走下來的女人,目不轉睛,她見她一步步朝著台階上走,一直走到周紹月麵前,然後叫了句:“紹月,或者該叫周先生麼?”

謝月明分明窺見了那女人嘴唇在微微顫抖著,謝月明一時間也忘記了她起頭的時候,對她的斷然的判定,認為她隻是一個老老舊舊的、古板的老式年輕女人,然而這下了軟轎之後,就這麼一眼,謝月明內心便如同打翻了五色的染缸一般,她心中甚至沒有生出該有的嫉妒和怨恨,而隻是那麼呆呆地看著她。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她每次朝前走一步,謝月明便覺得自己的心口係了根細細的有彈力的線,虞漁每朝前走一步,那根線便被用力地扯動一下,這使得她的神經仿佛也變得稀薄和緊繃起來。她身上怎麼好像籠罩著一層光暈似的,也許是因為她太白了,可是真的有光暈,走得近了,那籠罩在她身上的那層淡淡的光,好像也還沒有消失,從她的欺霜賽雪的肌膚上,從她的鬢發間的珠寶上,從她手腕的珠子上,從她那瑩潤的眼睛裡,不算地發散著光暈。

如何去愛一個女人,謝月明並不知曉。

可是對於這個走上來

的女人,謝月明一點也恨不起來。

周紹月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

在這女人,如今還是他名義上的妻子的虞漁,抬眼這麼望向他,朝他說出:“紹月,或者應該叫周先生麼”這句話的時候,他腦子裡頭那根神經似乎在如同開線的衣縫那樣,一瞬間便拉得老長。

他看到她眼睛裡頭好像又淚光在閃爍,可等他定睛看的時候,那裡頭好似又並不是淚光,她的眼神天生仿佛盈著淚,因而顯得波光粼粼,隻是裡頭的波光好似並未為她,她隻是天生便看起來多情。

她的手被另一個男人握著。可她同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還是很軟和,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如同一個妻子仰頭望向丈夫的那種溫柔,隻是這溫柔好像又帶上了兩分疏離,隔著一層透明的霧氣,帶著一種毒藥似的引力,她的話,就同她的眼眸一樣,微微泛著朦朧。

“隨你怎麼叫。”

周紹月覺得自己扯出來一個難看的笑容來,他故意想要裝作冷漠、不在意的模樣,然而下一秒虞漁的話卻令他再次發起抖來,虞漁盯著他,隻是片刻,那雙烏黑的眼睛裡頭便蒙上了清晰的水霧來。

“那……周先生……周先生心裡沒有我,我便不再耽誤先生的前程。”

“先生的前程,才是要緊的。”

“我便知道先生春天回來,我們也正好分開。”

“從此便各有各的路,先生想必會走到新時代去,我便呆在海林,哪也不去啦。”

她輕輕地說著話,垂下眸子。

每一句話,每一句先生,都令周紹月顫抖,他從心臟到牙關都顫抖起來。

虞漁臉上的紅暈暈染的臉頰和眼瞼,那眼淚落下來的時候,她的麵貌便再次同那日在渡口的時候聯係起來,然而比那一次更加的鮮活,更加的豔麗,如同一張古老而陳舊的照片,每次擦拭的時候,那上頭都泛著某種記憶的光似的。

不知為何,她就在他的眼前。

卻令他感到一種很陌生的距離,這種距離令他胸悶、心慌,就仿佛她下一刻,便要從他的身邊,走進他那張心裡所想象的泛黃的照片裡似的,隻存在於相片了,永遠走不出來了。

她用那種輕軟的,宛若歎息,又好像很乖順的聲音說這話。

說道最後一句的時候說:“先生想必會走到新時代去,我便呆在海林,哪也不去啦。”

她說得很柔順,真的很柔順,最後一個字“啦”說得像是在回父母的話。

然而聽得周紹月驀然便紅了眼眶。

可是克製不住這眼淚要掉下來,那種悔恨和痛苦,以及失去珍寶似的空虛,如同猛獸的深淵大口一樣,要將他濃濃地吞噬下去。他腳下像是生了根,身體像是被凍住了,怎麼也動不了。

那張清俊斯文的麵容被眼淚染得清淩淩。

他終究用他感到陌生的沙啞聲音開了口:“我不去了。”

“你能回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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