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拳頭握起來,在抑製這種內心的痛苦。
望向虞漁,說“你能回來麼”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裡帶著深深的挽留和哀求,他說得實在痛苦,如同乾癟的要脫落的樹皮,還是用那一點生機攀附著樹,期盼著來的風會小一些,讓他停留在樹身上久一些。
“先生。”
“你一定要去的。”
“你說過的。”
“要一帆風順。”
她說“要一帆風順”,那樣的話,那樣的語氣。
她靠在身旁的男人的肩頭,雪腮被那硬挺的西裝微微按壓得變了點形狀,聲音還是那樣乖順。
語氣如同嫩芽,破土而出便紮進了兩個男人的心裡,首先在周紹月的心裡生根發芽,然而在江寄的心裡,這嫩芽早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
江寄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他那雙鳳眼,如同淬了毒,在看向周紹月的時候,那裡頭的陰冷毫不掩飾。
可是他不說話,因為虞漁在出門的時候,便同他說過:他來了之後不許講一句話,否則便不許他來。
儘管他的眼神十分有存在感,然而周紹月卻並沒有看他。
他緊緊地盯著虞漁,隻是用那種乾啞的聲音,將剛剛的回答重複了一遍:“我不去了。”
虞漁說:“先生,我們進去將和離書簽了吧。”
“我已經答應過將軍了。”
她微微勾起唇角,可是裡頭卻仿佛帶上了某種哀傷。
虞漁挽著江寄的手走了進去,而周紹月跟在他們後頭,抬步的時候,踉蹌了一下。
進到門後的時候,周紹月才注意到了在門後表情有些不同尋常的謝月明。
這個時候,周紹月才微微清醒過來,他臉色忽的變得鐵青:“你出來做什麼?”
謝月明卻沒有如同往常一樣,對他溫柔地解釋什麼,隻是說:“我出來看看你的原配妻子,原來她便是虞漁,她便是虞漁啊……”謝月明盯著周紹月那難看的臉,忽然搖了搖頭,道:“你怎麼能狠心將這樣的女人放在家裡,自己去英國呢?”謝月明這話出來,周紹月烏青的臉色忽然煞白。
可謝月明隻是遙遙地朝著虞漁的背影看去,說:“若是我,我寧願不要這新時代的光輝,我也要同她共赴黃泉。”
在謝月明的這聲音裡頭,周紹月竟然聽到了上次袁玉馬同他說話時候的那種腔調,有股本不該出現在她身上的癡勁。
可是如今的周紹月,一點、一句,也反駁不了。
他像是吃了黃連的啞巴,一頓一頓地,跟隨著虞漁的背影朝裡頭走了。
謝月明不知怎麼地也跟了進去。
在雙方家長複雜的視線中,周紹月拿出西裝口袋裡的鋼筆,在上麵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虞漁並不用鋼筆,她不用那些新式樣的東西,她從江寄帶來的盒子裡頭拿出了那支翠玉筆管的小狼毫,那袖珍的筆被她握在手裡,細膩雪白的手指,那調成了桃紅色的指甲,尖尖如同細細花瓣似的指甲形狀,這一切的組合,都漂亮得香豔得如同一副令人口齒生津的圖畫。
虞漁的手握住那細毫筆,在那鋼筆字後頭,一筆一劃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梅花小楷,精致得引人出神。
落下最後一筆的時候,周紹月忽然感覺胸口從未有過的窒悶。
“虞小姐的字怎麼寫得這樣好?”
說話的竟然是謝月明。
虞漁看到謝月明的模樣和著裝,隻是羞澀地彎了彎唇:“我從小便學的。”
“真好看啊。”
“不覺得古板麼?”
謝月明呆了呆。
可她看著這字,又看著虞漁這羞澀的靦腆的笑容,看著她兩靨的紅暈。
忽然想,古板?這古板裡頭,好像潛藏著引人瘋狂的珍寶似的。
就像西方神話裡頭的——潘多拉盒子。
謝月明不知為何,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