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這梅花小楷,這麼漂亮,這麼精致,如若不是在這個時候,她需要寫上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是縮在角落裡盛放的花一樣,有誰能循聲聞到她的香氣呢?
謝月明心中甚至升起了一種憐惜。
她想,人在這個時候,在內心的保護欲和憐惜升騰起來的時候,哪裡還能去管那些由理性驅使的東西,那些所謂的時代大義,要是她,她又怎麼會去經過。
周紹月見她對誰都笑,乃至於對謝月明,都笑得兩靨生香,隻覺得一股暈厥感襲來。
“我他日,會來見你的。”
新時代我不指望看到了。
周紹月後麵一句話終究是沒有說出來,這個時候,周紹月對上江寄那淬了毒一般的眼睛,竟然一點也不感到害怕了,心裡的那點恐懼,在這種巨大變故才能造成的失落感下,被他丟到了一旁。
然而江寄看著周紹月那遺憾的、後悔的、痛苦的麵容,唇角嘲諷性地上揚,那鳳眼裡頭盛滿了不屑。
這樣的人,怎麼配她?
他朝隨從揮了揮手,便讓人從外麵喊來了照相師。
這個時候照相師當然是非常稀少的,那工具也很少人見得。
這便是江寄答應虞漁今日不說話的條件。
“留個記錄,好登報。”
於是天空中一聲爆破的聲音,那老式的照相機在空中閃過了類似於爆炸的火光,那影像裡,便留下了虞漁和周紹月兩人拿著和離書看向鏡頭的模樣,虞漁微微地笑著,那眼睛裡頭似有哀傷,又有幾分解脫,當那強光綻起的一瞬間,她麵上帶上了一絲恐懼,蒼白著臉眼睛垂了下去。
她是害怕這些新東西的。
她對江寄說,她總覺得這些冰冷的東西最後要像牙齒和嘴唇一樣吞沒她,江寄當時聽了,什麼話也沒說,但是再也沒讓虞漁碰過這些新玩意,她不喜歡,他便換一種方式養,她躲在那些木頭和玉還有綢緞裡麵,比躲在這些鐵盒子裡頭更讓江寄稀罕。
那相機爆破了好幾聲,虞漁便一動也不敢動,僵硬了身子。
等那師傅說了一聲“好了。”
周紹月便立刻朝著虞漁看過去,然而江寄幾乎是大步流星朝虞漁走了過來。
他一靠過來,虞漁那身子便軟了下去,如同柳條一樣,歪倒在了江寄的懷裡,江寄的心從沒有這麼軟過,他見到虞漁含著眼淚,然後便埋在了他的懷裡,她很輕,身上溫熱,她那烏黑的鬢發間,紅綠交錯的釵子晃呀晃,珠光寶氣中又帶著幾分似遙遠似親近的光,江寄眼神深沉著,但是那雙修長的手,輕輕撫在虞漁的背上,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語氣並不像是一個軍閥頭子能說出來的話,尤其是不遠處還跟著幾個手下,那手下何時見過江寄用這種軟和的聲音講話,江寄說:“彆怕,下次再也不照相了。”
“那光好刺眼。”
“我不喜歡,江寄。”
她細聲細氣地說,聲音裡頭滿是委屈。
周紹月幾乎就站在她們的身旁,看著虞漁是怎樣埋在江寄的懷中,江寄的手又是怎樣攬住虞漁的腰,一隻手撫摸著他的背,而另一種手陷在了虞漁那纖細的腰間。
虞漁那鬢發間閃爍著的朦朧的光,正在他下意識握緊拳頭,從未拿過兵器的手上浮現出暴虐的青筋的時候,虞漁忽然從江寄的懷裡抬頭,婆娑的淚眼在這室內,幾乎是閃爍著星子般的光,然而又沒有星子那般敞亮,在那紅綠紫的珠寶的襯托下,一切都帶上了一種陳舊的雍容華貴,可是偏偏又鮮麗得令人著迷。
譬如她微微泛著紅的鼻頭和唇鋒。
那雙眼睛望向的,是周紹月。
可對上周紹月眼睛的那一瞬間,女人卻又倏然垂下了眸子。
周紹月內心翻滾,他似乎清晰地望見了那朦朧淚眼下的哀傷。
恐懼和哀傷夾雜著,周紹月也分不清楚是什麼。
隻是周紹月因著這一個眼神,產生了幻覺:虞漁似乎還愛著他。
他想起那日在渡口時,船慢慢遠離的時候,虞漁呆呆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樣,隻是唯一不同的是,那個時候虞漁的眼裡隻有他,而如今她卻是靠在另外一個人的懷裡如此看著他,同樣的哀傷,然而她已經不再是屬於她的、會一直等待她的小妻子了。
他幾乎難以呼吸。
虞漁這副模樣,在場的人並不敢多言。
虞漁終究是沒說什麼,安靜地在江寄的懷裡呆了一會兒,微微顫抖著的肩膀便也停了下來。
“阿寄,我們回去吧。”
這話也清晰地傳進了周紹月的耳朵裡。
“好。”
她說的是“回去”,在海林的將軍府,有一處地方,如今就像她曾在周家的臥房一樣,此刻是虞漁的家。
那處院子漂亮麼,現在是春天,裡麵是不是有桃花?
周紹月不知怎麼,叫住了虞漁。
“我有樣東西給你。”
說完,周紹月便轉身消失在了這房間裡,再來的時候,他氣喘籲籲,懷裡捧著幾簇桃枝。
虞漁看到這桃枝的刹那,麵上閃過驚訝。
可是她被江寄攬著腰,卻隻是看著周紹月,沒動,也沒有伸手接。
“你喜歡桃花,如今院子裡的桃花開了,你我夫妻一場,這便當做是臨彆贈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