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泰平王這樣一蹭她,一委屈,她頓時感覺到了自己嘴裡,包括舌根都泛著一股子苦味,嘴裡還有難言的腥味,身體簡直像是超負荷運動過,連骨頭縫都疼著,手腕也不知道在哪裡扭到了。
似乎這一瞬間,她所有的感官都在泰平王的依賴中回來了,她一腳踏實這人間,那些被架起來的悲痛和惶恐,全都回到身體裡。
她終於忍不住,眼淚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泰平王的臉上。
泰平王被她砸得愣了片刻,忍著昏沉的頭疼爬起來,下意識地想去舔杜書瑤的臉,卻想起有人教他,那很臟,所以他抬手抹掉了杜書瑤的眼淚。
杜書瑤此刻脆弱得不堪一擊,撲到泰平王的懷中,將頭抵在他滾燙的肩膀上,雙手抓著他的衣服,如同溺水之人抓著救命的稻草。
“翠翠死了……她還那麼小,”杜書瑤哽咽的聲音含糊不清,“你也中了毒,我沒用,是我沒用嗚嗚嗚……”
“我誰也保護不了,”杜書瑤哭得額角青筋都抽搐起來,一夜之間,先前長得那些肉似乎都沒影了,額頭上薄薄的皮膚下,跳動的脈絡,是一個女孩無能為力的自責。
“對不起……”杜書瑤說得很含糊,她並不需要泰平王能夠聽懂,她隻是需要有人給她抱一抱,她的傷口也不需要誰來舔.舐,她隻需要稍微靠一靠。
泰平王被抱著,他坐著床邊上,燒紅的臉上是茫然,卻又像是懂了什麼,他伸手像杜書瑤摩挲他那樣,摩挲杜書瑤的頭發,最後還是低下頭,用眼淚舔掉她的眼淚。
鹹的,和血的味道一樣。
杜書瑤情緒沒有崩潰多久,這是白天,她現在是王府裡麵的主心骨,她連哭都不能大聲。
很快,她擦乾了眼淚,用給泰平王冰腦袋的布巾沾水擦了把臉,將泰平王重新按躺下,又擰了毛巾冰在他腦袋上,她則是坐在床邊上,除了眼圈和鼻尖有點紅,看不出剛才那脆弱無助的樣子。
泰平王埋在被子裡,隻露出一個腦袋,一錯不錯地看著杜書瑤,杜書瑤這才注意到,他有一隻眼睛已經完全恢複成了人的模樣,幽黑幽黑的,和她想象中的一樣好看。
杜書瑤給他換布巾,露出額頭,圍在他脖子上,這地方動脈多,更利於降溫。
接著擠出一個微笑,摸著泰平王的頭說道,“彆怕,太醫跟我打了包票,你絕對沒事,今晚,最遲今晚燒就退下去了。”
泰平王點了點頭,還是直直地看著杜書瑤,杜書瑤手指在他的額頭上慢慢地掃來掃去,這時候外麵有婢女的聲音,杜書瑤猛的一激靈,這聲音……是蓮花的。
“王妃,一整日了,您和王爺都該吃些東西了。”
杜書瑤豁然站起來,一股子無名火順著她天靈蓋朝上竄,她又忍不住怨恨,要不是她,要不是她被那個小春迷住,翠翠不會死,串串也不會中毒,一切都還好好的!
杜書瑤幾乎是跑到外間拉開了門,但是在開門的一瞬間,她的怨恨就幾乎散掉了,蓮花又哪裡知道小春是個死士,在府中那麼久,她不是也沒看出來。
她也是個被騙的傻丫頭,也還很小,而且杜書瑤一見她的樣子,發狠的話沒說出來,出口卻是,“你這是怎麼搞的?!”
蓮花消瘦得不像樣子,但凡是露出來的皮膚全都是傷,指甲都沒了幾片,已經完全從個水靈靈小美女的樣子毀掉了。
她甚至有一隻眼睛,淤血嚴重,還有些睜不開。
她見到杜書瑤出來,直接“噗通”跪在門口石階上,膝蓋和地麵撞擊的聲音,聽得杜書瑤一陣牙酸。
她垂下頭,開口道,“王妃莫要看了,免得汙了王妃的眼睛。”
“是奴婢眼……”蓮花哽了一下,說道,“是奴婢看錯了人,是奴婢利用王妃心善,釀成大錯,奴婢罪該萬死,奴婢害死了小翠翠……”
蓮花哽咽一聲,“奴婢是來領死的。”
她說著,從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接就奔著自己脖子上紮去。
幸好杜書瑤一直在盯著她,眼疾手快按住了她手腕,刀尖就隻是戳破她脖子上的皮肉,血流下來,她抬起頭,眼底受傷的紅上積蓄了眼淚,晃動幾下,杜書瑤幾乎以為她要流下血淚來。
她死死蹙著眉,看著蓮花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想必皇帝真的已經讓她長了教訓,況且這時候要她回來,必然是知道她定然會饒過她,杜書瑤看著蓮花,最後輕歎一口氣,說道,“王府中不能再死人了,孝布和棺木都已經不夠了。”
蓮花手一鬆,匕首掉落在地上,膝行兩步,抱住杜書瑤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蓮花回來,短暫跪在杜書瑤腳邊崩潰過後,就比杜書瑤還像個機器一樣,著手處理王府中的事情,她模樣太嚇人,就戴著麵紗,好在先前積威尤在,府內下人們依舊聽人差遣。
蓮花一回來,杜書瑤肩頭的擔子就少了一大半,她總算是有時間坐下陪陪燒得糊裡糊塗的串串,也抽空灌下了一碗粥。
不過泰平王和她一樣沒吃什麼,卻是不肯吃粥,杜書瑤好哄好勸的都不行,就連專門命人做的肉粥他也不吃。
好容易哄著勸著喝了兩口,噗的一口粥中帶血,又嚇得杜書瑤魂飛魄散,好在太醫來了,檢查一番說是沒事,粥還是要吃,吃些東西,才能夠好得快,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快要天黑的時候,杜書瑤聽著蓮花報告府中一應事物,定下了一些必須由她敲定的關於葬禮的事情,還聽了刑部那邊差人遞來的進展,翠翠身上的刀傷,看似淩亂不堪,像是被一個沒有武功的人激怒之下胡亂捅的,但他們仵作剛好有武藝,看出了傷口雖亂,但內裡太過利落,切口直上直下,甚至不用手扒根本看不出紮了那麼深,很顯然是無意識地灌注了內力。
這案情進展一傳過來,杜書瑤頓時就懵了,原本翠翠那麼晚因何去找小春,杜書瑤就根本想不通,現在又確定小春根本沒有武藝的情況下,翠翠卻是被有武藝的人殺死,很顯然,殺死翠翠的凶手便不是小春。
蓮花在旁,聽了之後默默地垂下了頭,一滴淚砸在她的繡鞋上,她其實就始終不肯相信,小春會殺人,還是用那種凶殘的方式殺人,所以就連她向杜書瑤請罪的時候,也不肯說是自己眼瞎。
那些溫情相伴過的日子,怎麼可能是她瞎了呢。
他那麼嬌氣,手上有個口子都要找她訴苦,在暗巷的時候,那麼多次,蓮花說要將他贖出來,他都隻是笑笑拒絕,說不行,蓮花姐姐,我會害了你。
蓮花一直以為他說的是暗巷中贖人根本天價,況且沒有權勢根本不成的事情,現在卻知道,他說的害,是這個意思。
蓮花又想起,曾經問他為何會淪為奴,還被賣,小春隻說是天生命不好,又說他其實曾經差一點就能跑了,但是救他的人是個屠夫,要他跟著他殺豬,他不敢。
蓮花當時隻當笑話聽的,現在想想,一個死士卻不敢殺生,拿著劇毒的脂膏卻隻敢用不痛不癢的血毒,死後還被人栽贓陷害,如何不是個笑話呢?
他們這些身不由己,生而為奴的人,誰又不是個笑話?
刑部的人走了,蓮花也退出,杜書瑤愣神了好一陣子,覺著眼前的一切像是被一團霧氣遮蓋住了一樣,她猜測翠翠是撞破了小春和人接頭被害,刑部那邊給的方向也是這個,但杜書瑤是萬萬想不到,她到底為什麼半夜三更的不睡覺,偏要去那裡?
她深深吸口氣,又緩緩地呼出,到如今,掌握的證據隻有這麼一點點,似乎能夠調查的方向又斷了。
但唯一的一點很明確,那就是所有的目標都是泰平王,結合這段時間泰平王好轉的傳言,怕是有人不想看著他好。
杜書瑤在廳內又稍稍逗留了一會,這才邁著疲憊的腳步回到了裡間,泰平王本來閉著眼睛的,看到她頓時又睜開了,眼中有因為高燒積蓄的生理性水霧,霧蒙蒙地這麼看過來,加上那病懨懨的模樣,很是可憐。
狗東西就會裝可憐了。
杜書瑤隻有在麵對泰平王的時候,才會心中溫暖,她做到床邊上,外麵天色黑下來,他換了藥,杜書瑤伸手摸了摸,溫度似乎降下了一些。
不像早上和中午那時候,要燒起來似的。
杜書瑤安慰了他一小會,蓮花就在外麵敲門,說道,“王妃,再進些食物吧,王爺也需要補充。”
杜書瑤應聲之後,她便開門進來,將一直溫著的米粥端來,放在床邊的小案上,她朝外走的時候,杜書瑤也對她的背影說道,“你也吃些吧,府內這幾日大部分事情都要依仗你了。”
蓮花腳步一頓,穩了穩心神說話還是忍不住帶顫,“謝王妃……”
杜書瑤聽不得這調子,好像能夠波動她也心酸的那根弦,低聲道,“下去吧。”
蓮花出去後,杜書瑤繼續哄著泰平王吃東西,隻不過泰平王很努力地配合了,小口小口的,咽得也很艱難。
他真的平時一點也不碰米,可他現在是人類的身體,生病了,就是要吃米粥才愛好,杜書瑤之後哄著,勸著,兩個人分食一碗。
泰平王還是不怎麼吃,杜書瑤是真的很累了,想要洗漱睡覺,根本不想哄他,但又舍不得在他病著的時候凶他,腦子裡不知怎麼抽搐,一閃而逝電視劇裡麵喂藥喂粥的場景,自己吸溜喝了一大口,然後勾過泰平王的脖子堵住他的嘴。
泰平王大抵是被嚇著了,粥渡得很順利,她手指又在泰平王的喉結上勾了勾,他就咕咚,咽了一大口。
喂了兩大口,足足有小半碗,杜書瑤擦擦嘴,看著泰平王瞪得提溜圓的眼睛,有些想笑,伸手點了點他的鼻尖,“行了,你不怎麼燙了,起來漱漱口,我沒嫌你臟不錯了……”
兩人簡單洗漱後,杜書瑤就和泰平王一同睡下,不過杜書瑤一晚上睡得不怎麼安穩,因為幾次感覺到呼吸不暢。
她不知道的是,她睡著了之後,精神一些的泰平王卻沒睡,他在枕頭上看著杜書瑤的側臉,好久好久,撐著上身起來,用手指去戳杜書瑤的嘴唇。
軟軟的,像肥肉。
他歪著頭,長發因為趴著披散了滿肩頭,烏黑順滑,倒是和他從前總是油光水滑的狗毛一樣,都很茂盛。
他近距離地看著杜書瑤,每天最喜歡的就是看著她,他想起杜書瑤喂他米粥的時候,似乎這像肥肉一樣的軟乎乎很好吃。
於是他傾身湊過去,貼了貼,舔了舔,又吸了吸。
一遍又一遍,好像什麼味道都沒有,沒有摻著米粥好吃了,於是他吸了一陣子,就趴下了,繼續看著杜書瑤。
杜書瑤白天的時候太累了,感覺到窒息,感覺到像是被蒼蠅騷擾了,她也昏昏沉沉,睜眼看到串串,根本不覺得是他搗鬼,摟過來搓搓,就又再度睡去。
後半夜又沉入了夢中,夢到的都是她在上輩子的事情。
很混亂的,拚湊不出連貫的劇情,她不想念的人都紛紛出現。
一夜睡得可謂是十分的疲憊,杜書瑤第二天早上起來,都感覺自己這一夜白睡了,渾身骨頭疼,肉也疼,臉色也很差。
好在好消息是泰平王好了,燒退了,清晨請脈的太醫和杜書瑤都狠狠鬆了一口氣。
今日是第二日,按照這裡風俗,去世的人要停上三日,但是橫死的不能等太久,杜書瑤派去找翠翠母親的人傳話回來,翠翠母親在宴姨娘倒了之後便遠走他鄉,根本未曾告知翠翠一聲。
於是杜書瑤便按照尋常規製,給翠翠尋了個還算好的地方下葬,通常下人死了,有親人的親人打薄薄棺木,沒親人的,一塊席子卷了,直接尋了坑扔了,沒有主子會管的。
但是翠翠出殯,是杜書瑤親自送到了門口,蓮花一直捧著牌位,一路送到了山上下葬。
至於小春,杜書瑤知道是蓮花從刑部領了屍身,具體埋在哪裡她沒有過問,她不可能毫無芥蒂地也幫著小春下葬,畢竟就算是沒能成功,他也已經用血毒害了串串一把,讓他先前泡的浴湯,還有遭的罪都白費了。
將翠翠送走,杜書瑤命人封了下人房那邊,將他們都遷到了王府其他的客院,一早上忙活完了,杜書瑤吃不下東西,席間就隻動了幾口,泰平王倒是恢複了食欲,吃得不少,看狀態,再休整個一兩天,就能重新開始治療了。
午間的時候,宮中喜樂公公親自來了一趟,安撫了杜書瑤,賜下了很多東西,又帶了幾個得力的奴仆過來,幫著收拾王府。
“王妃辛苦,”喜樂公公說話溫軟,調子就更尖銳,但是他真的鮮少和人這般溫和地說話,此番事了,莫說是他,皇城中再無人敢看輕泰平王妃,昨夜事發之後杜書瑤種種處理手段,令皇帝十分滿意。
“陛下國事纏身,無法親自來,命老奴來寬王妃的心,陛下已經命人為王妃和王爺重新尋了府邸,待這兩天休整過後,便可以搬過去。”
杜書瑤對於這種事情沒所謂,但是王府中畢竟橫死兩人,皇上這樣做也是維護,她不可能不領這好,便遙遙隔空謝恩。
送走喜樂公公,已經過了午時,蓮花回來了,簡單地向杜書瑤交代了下葬的事情,而後便去洗漱,交代其她婢女為杜書瑤送來了參湯,是她晨起時就叫人燉上的。
若是放在從前,杜書瑤肯定很欣喜,但是現在她當真沒有胃口,湯放在麵前,她則是手拄著桌麵,閉眼捏著眉心。
聽到麵前的聲音,她知道是泰平王,所以沒有睜眼,但是片刻後,她下巴被抬起來,睜開眼正看到泰平王腮鼓鼓地朝著她的唇壓下來。
這做法有點突然,杜書瑤沒來得及躲,就被灌了滿口苦澀但是香滑的參湯,泰平王還學著她的樣子,修長的指尖輕輕勾著她的脖子,她沒有突出的喉結,但是被勾了很癢,還是下意識地咽了。
嘴角流出了一點點,她連忙伸手用手背抹了下,正想問你這是乾什麼。
就見泰平王對她微微勾了勾唇。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