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著教約中的內容,蘇晝甚至有點不寒而栗——因為之前,請他喝魚湯的那位店家店主,當真是每一步都完美契合教約,也即是‘對來自他鄉的陌生人,展現作為店主應該有的慷慨大方和善意。‘這一點!
而理論上,承受了這份善意,那麼蘇晝他未來也應該去那家店吃兩頓飯,作為對店主慷慨的回報!
這樣一來,人們究竟是因為真正發自內心的善意,還是說,隻是機械化的遵從教約中的一切,所以才露出微笑?
即便是蘇晝用噬惡魔主的神通去看,恐怕都沒辦法分辨出來吧……
“哢嚓!”
蘇晝合上手中教約,發出堪比盾牌交擊的鏗鏘之聲,甚至令一旁的滅度之刃都暈乎乎地轉動了好一會,似乎是在尋找哪裡有兵器碰撞。
“我看完了。”
他轉過頭,看向艾蒙,蘇晝沉聲,語氣肅然道:“用宗教信仰,來強製約束‘善’的守則……先不談有用沒用,但什麼都安排的如此詳細,那麼後續應該如何改呢?”
“就好比如說某種生物,在當時因為養殖方法的原因容易滋生病菌,所以被判定為不應該吃——但後世有了安全養殖的方法,那這守則應該怎麼辦,繼續放任不吃,甚至彆人用安全的方法吃了,也要去阻止?”
“這……吾主,這難道不是應當由你來決定嗎?”
對此,艾蒙雙手合十,低聲祈禱了一句,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隻是茫然道:“您總是正確的,倘若情況有變,那由您發出神諭,令中樞聖堂的神佑者大人們修改教約就好了。”
“……什麼叫做我總是正確的?而且倘若這麼說的話,我不說改,你們就不會自己改嗎?”
聽到這裡,蘇晝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人,還有那詳細的令人發指的教約,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對了——
所有信徒,乃至於神自己,都默認神,他們的主,是永遠正確的化身!
倘若神不去修改錯誤,那麼錯誤就會一直持續下去,而人本身,永遠不會去自己修改’錯誤‘!
“你們應該有自己的想法,不可凡事都依靠神諭——倘若遇到沒有守則的事情,你們應該怎麼辦?”
將手中的教約遞還給艾蒙,蘇晝的語氣嚴肅:“而且,如此詳細的守則,不可能讓每個人都滿意吧?倘若一不小心,犯下錯誤,那麼也要懲戒嗎?倘若有人對某些守則產生質疑,認為這條錯誤了,想要改正,那麼算是為惡嗎?”
“假如,有人犯了錯,但是沒被任何人發現,他會被如何?”
青年的語氣,越來越沉重:“再假如,倘若隻是心中想呢,卻不實際去做呢?”
“這,這是自然的啊,吾主……沒有守則的事情,就不應去做,那也是惡。”
對於蘇晝如此熟門熟路的質疑,從未思考過這方麵問題的艾蒙不禁就卡住了,他的腦海中並沒有相關的聖言指示,也沒有相關的誓約,隻能有些磕磕絆絆地回答:“倘若有人犯錯,那麼就應該受到懲戒,倘若有人主動違背,那麼就是異端惡徒!而不通告神,擅自質疑戒律,那自然是極惡之輩!”
說著說著,他的言語反倒是流暢了起來。
此時的艾蒙回憶起了自己小時候,自己家族曾經受到過的冤屈,蒙受過的不白之冤。
的確……即便主如此苦思冥想,為所有人安排了善的道路,但總是有天生的惡人,就是以傷害他人,欺瞞他人為樂。
哪怕是神與所有人立約,也一樣有人冒著被懲戒的風險,也要犯錯,也要作惡,也要憎恨他人。
就像是那些昔日栽贓自己家族的巨商官員,還有……海外那些寧肯離開大陸,生活在海中,也不願意遵守戒律誓約的海盜!
那些真正的異端,僅僅是存在,就令艾蒙心生怒火!
“所以……吾主,嚴格的懲戒是必要的啊!”
握緊雙拳,艾蒙抬起頭,看向麵色嚴肅的蘇晝,他的語氣更加虔誠,甚至帶上了一絲狂熱:“正因為總是會有人一不小心就犯下錯誤,所以才需要您的存在,由您來裁決善惡,由您來懲戒。製裁那些違背了神與人的契誓約的惡徒,告訴所有人,如果不行走在正道上,究竟應該吞下怎樣的苦果!”
“隻是心中想,實際上卻不去做,這個沒有辦法——火之主聖言有曰:惡以行為證,善以心為先。既然沒有做,那就不算惡。所以說,我們所有人都必須儘力改進自己的心,去親近神,這就是行於正道,持續一生的考驗!”
“至於做了,但卻沒人知道。”
如此說著,然後,灰發的神官卻笑了起來,這位幾十歲的中年人,此刻的雙眼,簡直就像是有光在溢出:“這世間,或許的確有人不知道的犯罪,但是卻不存在您不知道的犯罪啊!”
“無論是任何人,隻要犯罪了,他就注定會受到懲戒——可能是一瞬之後,可能是一刻之後,也可能是是幾年,十幾年之後,隻要有人看見了這一幕,甚至是犯罪者自己看見了這一幕,一切就必為神所知——除非犯罪者跑到了您神域無法籠罩的大海之上,不然隻要在陸地,任何犯罪者就必定會受到他應有的懲罰!”
說到這裡時,艾蒙不禁有些羞愧,他再一次雙手合十,準備對蘇晝下跪:“是我等聖堂不力,令太多的邪惡異端得以前往海域,以至於聖火大陸和新大陸的航道都被海盜隔斷……不過,吾主,您神降於此,或許正是為了懲戒那些惡徒吧!”
跪下之後,神官無比虔誠地對自己的神認錯,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火之神的職責,乃是維係守則.
——風之神的職責,乃是探索未知。
吾主審判之神啊,您的職責,就是懲戒一切錯誤!
“……我原諒你了。這不是你們的錯。”
審判,懲戒——
蘇晝在艾蒙的心中,已經聽過很多次這些詞了。
這個審判,究竟是什麼樣的審判?懲戒,又是怎樣的懲戒?
教約中並沒有寫,而這種問題,蘇晝自己又不能問。
畢竟,他自己就是審判之神……至少理論上如此。
看著眼前情緒高漲,想要為自己的神明展現如今盛世的艾蒙,蘇晝也不好意思打破自己信徒的幻想,說些什麼‘對不起啊,我不是你的神’‘你的神原型是我,我這次過來主要是看看祂究竟是什麼樣,究竟是咋回事才能搗鼓出這麼一個神來的’這樣的垃圾話。
“罷了,問你也沒有意義……到時候,親自去問問埃利亞斯吧。”
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隻是長歎一口氣,蘇晝微微搖頭,他揮了揮手,有些無奈道:“辛苦你了,艾蒙,接下來我就自己一個人去看看這座城市,你如果有事,就休息去吧。”
“對了,不要和其他人談起我。”
“這有何辛苦,吾主?一切問題罷了,都是您對我的考驗,我甘之若飴。”
艾蒙發自內心的搖頭,否認’辛苦‘這點,他後退一步,為蘇晝讓開離開的道路:“我必然守口如瓶,哪怕是火之主親來,我也絕不鬆口!”
“……沒說要到這個程度,火之主假如真的問了,你告訴他便是。”
蘇晝對此啞然失笑,然後轉頭,朝著街邊小巷慢慢走去,而艾蒙認真的點頭應答:“是!吾主!”
注視著蘇晝離開的背影,灰發的神官心中,發自內心的生出愛與尊敬。
然後,再一次誕出一絲疑惑。
——主和是如此平易近人,生機勃勃。
但是,卻和我過去心中所想的審判之主並不一樣……
在我心中,審判之主應該是公正,威嚴,不近人情的。就像是絞刑架,就像是斬首台,直來直去,乾脆利落,不容任何罪孽,不容任何錯誤。
“為何……主如此溫柔?主難道不是吞噬一切邪惡的巨龍嗎?他為何會寬容那些不願意遵守守則的惡徒?”
“噬惡之主,審判之神,這難道不是主的權能和神名嗎?為何……”
思來想去,艾蒙找不到答案。
而就在此時,他看見,蘇晝的背影突然停了下來。
“艾蒙,市中心的那個行刑台,就是用來審判的?”
神官,聽見了自己神的聲音,所以,他便認真且大聲地回答道:“是的,吾主,那正是用來審判惡人,異端,和不義者的地方!”
“吾主,明日正好就有一場審判,您詢問此事,難道是想要親自施為嗎?請務必不要如此!那些已經被繩之以法的肮臟罪人,就交由我們來處理就好了。”
“……你們會怎麼懲戒?”
“盜竊者斷手,搶劫者斷腿,搬弄是非者斷舌,臨陣脫逃者斬去大拇指,故意傷害他人者斬首。”
“除非被萬人憎恨,眾人一齊祈禱祈願,祈求您出手,以雷亟滅惡徒,不然的話,主是不用出手的。”
艾蒙笑著,語氣帶著再也公正不過的公義,他斬釘截鐵道:“這一切都是您的恩典,吾主,我們人或許不能判斷一些人是否為惡,但是您卻是公義的化身,無論是誰犯罪了,有沒有被人知道,他都會承受絕對無疑的審判。”
但是艾蒙卻沒看見,此時蘇晝的臉色,正在微微地變化,最終,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他轉過頭,看向這一切。
蘇晝環視整個夕光城的景色,心中終於有所明悟:“這個審判之神,懲罰一切‘錯誤’的懲戒,說白了,和宿命描繪中的天劫係統,又有什麼區彆?”
“而這個世界,雖然看上去美好圓滿,每個人都平等毫無歧視,但戒律成如此模樣……這豈不就是宿命描繪的,‘最幸福的未來’的前奏曲?!”
此時的蘇晝,已經再次邁步,他與艾蒙告彆,卻臉色深沉。
——難道說,我的那個衍生體,已經被宿命侵蝕了,所以祂才一直在虛空中發聲嗎?
而之前寂主那耐人尋味的態度也是如此?祂也察覺到了宿命的侵蝕,所以才準備改變態度和計劃?
不對,宿命和輪回,本來就是古老的組合……
“雅拉,你覺得,這世界究竟怎麼樣?”思考了一會,蘇晝忍不住詢問自己靈魂空間中的蛇靈。
而一直旁觀這一切的赤色蛇靈,卻微微搖頭,露出微妙的目光:“我不會說的,蘇晝,這一次,或許真的是獨屬於你的試煉。”
“是嗎……的確如此,彆人的答案,我必然不喜,哪怕是雅拉你的,我恐怕也不會認同吧。”
“你明白這一點就好。”
如此想著,心中卻沒有答案。
蘇晝已經下定決心,一切等到明天的審判之時,再做打算。:,,,,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