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如今的確僅僅隻是一位地仙,實力遠遠不如還是紫薇星君時。
而未來恐怕也同樣如此,那份力量既然被貶去,恐怕再也無法拿回。
但是,即便如此……
有些事情,終究是要去做的。
所以,便以身鎮獄。
——古之傳聞,昔年南洲陸沉,億兆妖邪化雲潮而來。
卻有一人,以百年籌劃,百年預演,百年修行,又是以數百年時間,得到了足以達成自己最基礎計劃的底線力量。
最終,他以身合陣,化作前所未有的淨世伏邪大陣,淨化無數妖邪,複歸億萬怨魂為生魂。
在這一場巨大的災劫中,天魔沒有得到這一批凡人的魂靈,而仙神也同樣沒有。
大陣啟動。
龐然的光自地麵升起,最終凝聚為堪比宏偉山脈的巨神。
燃燒自己全靈的白色魂之巨神,就這樣,對著萬千朝著中大洲蜂擁而來的妖邪怨魂展開手臂,張開了自己的懷抱,就像是一座環形的山脈,包裹住了對方。
他溫柔地抱住了那幾無窮儘,充滿了怨憎,迷茫和不甘魂靈。
神情安詳。
【彆害怕了。】
懷抱著這些魂靈,他低聲自語,然後身軀逐漸化作光屑消散:【我救不了你們。】
【但是在遙遠的未來……一定,一定有像是我這樣的人出現,令你們可以得到解脫。】
【一定會有的。】
……
光影消散了。
順著那青紫色的火焰腳印行走,恍然地從光陰幻境中走出。
回歸獄海絕境內部的韓石嶺,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此刻,他已經開始忘記,自己之前看見的是什麼了。
是因為那些記憶太零碎了嗎?
還是說太過久遠,所以就連細節都被磨滅?
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是誰的記憶,總之真是夠淩亂的。
能明白的隻有一點。
那就是苦難和不甘。
從頭到尾細細回憶,隻有這個記憶最為清晰。幸福被消滅,和平被打碎,人們期待的未來被當成垃圾一樣扔掉,被更高等的存在發自內心的被蔑視。
完全都是都是徹底莫名其妙的發展,為什麼好好的生活著,就會突然被如此可怖的災難抹殺摧毀?!至少對於凡人而言就是如此,如此無法理解。
所以,唯一能搞明白的東西,隻有這一點。
——不甘。
——不甘心,這些普普通通的人們,隻能得到這樣最糟糕的結局。
不知不覺,早以為自己鐵石心腸的男人咬緊牙關。
他怒瞪雙目,握緊了拳頭。
——韓石嶺握緊了拳頭。
而就在這時,燃燒著魔火的腳印抵達了儘頭。
不知不覺降,韓石嶺發現,自己已經超越了昔日所有探索不歸者都曾經進入過的那個界限,進入了這個‘獄海絕境’的最深處。
抬起頭,看向眼前。
“這裡是……”
自語著,他察覺,在這裡,怨魂製造出的黑色霧氣已經很是稀薄,視野非常開拓。
在自己的正前方,是一個巨大的圓形高台,一共九十九層階梯環繞於那高台,似乎是某個超巨型陣法的根基。
而就在這個高台的中央,有著一個黑色長發的男青年,正麵對著一個虛幻不真切,但陰影卻能給出一種頗為溫和威嚴的人影交流的感覺。
韓石嶺隱約能聽見這樣的聲音。
“就隻是這樣,對嗎。”
“你知道自己會死,也知道成為紫薇星君不過是成為人道的傀儡,成為提煉人心五德的道具,所以才想要反抗嗎?”
青年的聲音柔和,甚至不像是提問,僅僅隻是一聲善意地猜測:“你是為了反抗神魔,反抗那太昊天帝,才這麼做的嗎?”
【不,不僅僅是這樣,我並沒有想那麼多。】
【畢竟,些時候,有些事情,做出來後才會有人將意義附會在其上。】
而與青年交流的那個虛幻的人影如此說道理,隻能看見他在笑:【有人等待著我去幫助,所以我就去了。】
【南大洲的眾生也是生命,他們的結局不應該就是這樣變成妖邪,所以我必須這麼做。】
韓石嶺其實並沒有聽懂這兩位交流的究竟是什麼,又究竟有什麼意思。
或者說,他聽懂了,可是卻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那裡。
目光敏銳的男人隻是看見,那語氣溫和的燭晝,那曾麵對神魔也無懼的燭晝,此刻握緊了拳頭。
而那看起來正在笑,也虛幻無比,不知道究竟是誰的人影,此刻也握緊了拳頭
他握緊了拳頭。
他也握緊了拳頭。
他們都握緊了拳頭。
——倘若是聖皇……倘若是明正德的話。
他,也一定會握緊拳頭吧。
注視著這一幕。
不知為何,韓石嶺如此想到。
沒有任何理由,甚至沒有思考,他隻是如此單純地想著。
最終,青年伸出手,有青紫色的火焰燃燒。
然後,一切朦朧的霧氣連帶那光陰都消散了。
眼前的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所以,韓石嶺便看見,在那巨大圓形高台的最上方,最中央處,有著一具骨質瑩潤,高大的人形骸骨。
這骸骨的右手高高抬起,對準天空,對準天空上的群星。
這拳頭緊握,似乎正在對那高天之上的存在表示自己的憤慨。
而另一旁,他的左手向前伸出,宛如虛攬懷抱。
而這懷中,有著一塊黑色的鐵石。
它外表嶙峋,尖銳,刻薄,滿是憤怒,滿是不甘,凝固了無數的呐喊和怒吼。
這就像是由無數靈魂和執念凝結而成的神鐵,散發著深灰色的靈光,震蕩著周圍的大氣,擴散出一圈圈激蕩無比的煞氣和怨憎。
可是,在這外殼之下,卻隱約有著充滿了慈悲的意味光芒正在流淌。
而它……便是鎮獄伏魔鐵。
“這就是……鎮獄伏魔鐵?”
青年感慨的聲音響起,他凝視著眼前被抱在懷中的神鐵,不禁長歎一口氣:“居然如此……”
真的是……鎮壓嗎?
真的是……伏魔嗎?
倒不如說,是等待。
這神鐵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是等待,等待未來,有一個可以承受這無儘眾生怨念的人,再一次現身而出!
所以,蘇晝伸出手。
在他的身後,一株無比巨大的倒生神木幻象,正在青年的背後冉冉升起!
早已進化完畢的智慧樹,其力量是何等龐大?當它的雷霆之枝乾,烈火之飛葉真正釋放光芒,照耀天地時,它早已紮根進入世界,成為了個人空間生態圈變動的最高受益者,也令它的位格徹底成為了小世界之主的的等級。
神木一出現,便開始嘗試轉換周圍那無儘咒怨怨氣,將其還原成最普通精純的天地元氣和靈性。
神木的幻象枝乾揮舞,青年肅然地引導著智慧樹行動。
而就在此時。
不知道為何,韓石嶺突然心中激蕩。
“——我能幫忙嗎?”
向前邁出一步,他如此說道,這位真人的語氣驟然變得激動起來:“為眾生承擔罪孽,反抗神魔,承載這無儘怨念……”
“——這種事情,我也介意出一份力啊!”
會為了天下太平,對共患難數百年摯友的人失望,並倒戈而向的人,當然有著這樣的覺悟。
甚至就連青年都感應到了韓石嶺口中的真誠和決心,不禁轉過頭,看向對方,有些驚訝。
“你想要幫忙?倒也不是不行……”
“不對!”
但是,忽然。
有一個渾厚無比,帶著無儘惱怒的聲音響起,滾滾靈氣波動宛如浪潮,直接打斷了智慧樹的行動。
蘇晝側過頭,皺著眉頭看向彼端。
“不對!”
他大聲說道,語氣深沉而不忿:“為什麼非要反抗才行?!”
“南大洲的那些人雖然可憐,他們都已經死——所以為什麼,為什麼要違背神魔的指令?!”
一聽見這聲音,韓石嶺頓時便驚愕地轉過頭。
“魁首?!”
他震驚地低語,然後便在那自己前來的道路路徑上,看見了熟悉無比的身影。
高大魁梧的正陽魁首身披清輝戰甲,他的頭盔頂部上有兩點紅光從縫隙中射出,一輪輪青色的氣息自其右手中垂落的神尺中綻放擴散,將其籠罩庇護,令他可以忽視那眾多怨念,來到此處。
第一時間,韓石嶺腦海中什麼想法都沒有。
因為過度震驚,甚至想不出什麼任何有意識的話題。
他隻能看見,南正楷那沒有持尺的左手,也握緊了拳頭。
——握緊了拳頭的人們,抵達了此處。
然後,互相對峙。
“為什麼?!”
此時此刻,同樣見證了那一幕幕韓石嶺和蘇晝都見過的幻影,憤怒無比的正陽國魁首步步向前,用力無比的足下,甚至踩踏出裂紋。
他周身亮起了一圈圈的神魔法寶的神光,這是任何獨立修行者都絕無可能獲得的神物,而置身於這些神物光輝籠罩下,南正楷大聲怒吼道:“倘若昔日紫薇星君奉太昊天帝之命出手,一切都不至於如此!那些南大洲亡魂會得到安置,會有更少的中洲人因此而死!”
“就更不用說倘若他聽從太昊神帝指示的話,就根本不會有‘獄海絕境’這一大禁區出現,南澤州也不會因此滿是妖邪,將會是人間樂土!”
“為了一群螻蟻一般的死人,放棄未來更重要的活人……這,這樣的角色,也算是紫薇星君?!”
身披戰鎧的魁首並沒有轉頭看向就位於一旁的韓石嶺,他已經不再在意這些小事。
男人隻是真的覺得匪夷所思,所以才要質疑和否認自己剛才看見的一切:“為什麼,為什麼那個明正德和這個紫薇星君都是這樣,非要和神魔作對?明明神魔的條件已經不能更好,為什麼就非要滿足於短暫虛假的妄想?”
“明明神魔都存在於這裡,祂們就是客觀的自然規律,為什麼就不能理解這一點?!”
而麵對這狂怒的嘶吼。
站立在那一具古老的骸骨麵前,蘇晝並沒有回話。
在這九十九層高的陣法高台中央,在這曆經四十萬年仍然不磨的永恒大陣之中,他凝視著眼前的這一具擺出對天握拳,懷抱眾生的人類骸骨。
然後,青年便伸出手,從這堅固無比,至今為止仍然令人感覺有永劫不磨之感的骸骨懷中,取下了‘鎮獄伏魔鐵’。
通靈神鐵的觸感並非真正金屬那般,而是宛如某種生物材質一般,柔韌,有著彈性,具備無論遭遇什麼打擊,承受怎麼樣的力量,都能保持完好與不朽,永遠不會損壞的那種堅硬。
蘇晝的力量之大,即便是仙天罡金,火靈岩鐵落入其手,恐怕也會被全力以赴的他捏成一團團形狀扭曲的碎渣,可是鎮獄伏魔鐵卻不同,無論青年如何用力,他都有一種仿佛‘在加一把力’便可以將其變形的感覺,可是真的再次加力,卻又毫無反饋。
宛如霧氣一般的熒光,縈繞於神鐵周邊,浩浩蕩蕩的伏邪之氣浩然無儘,被蘇晝緊握於手心。
而就在青年將伏魔鐵從骸骨懷中輕柔取出的時,他隱約聽見了一個聲音。
【你……會選擇守護世間眾生嗎?】
隱隱約約,能聽見這樣的聲音響起。
和之前幻影的聲音如出一轍,這語氣疲憊中帶著一絲期待。
但是,這一次,蘇晝卻並沒有給出對方真正想要的回答。
緊握神鐵,背對著韓石嶺和沉默著的南正楷,青年淡淡的開口,認真的說道:“我不會——我隻是一個過客,一個路見不平的人而已,怎麼能守護這天元界眾生?”
“這是另外一個人要乾的活,我不會搶他的工作。”
話畢。
緊接著,蘇晝轉過頭。
他眯起眼睛,看向已經開始攀登高台階梯的南正楷。
兩人一上一下,一個俯瞰,一個仰視。
蘇晝低頭,看向南正楷,魁首抬頭,凝視神鳥燭晝。
青紫色的靈瞳孔,和赤紅色的雙目對視。
——無需多言。
正是因為堅信自己是正確和完美,又認為對方是根本無法說服的敵人,所以才不需要任何辯駁,不需要任何交流,便可以直接開始戰鬥。
轟隆!
登時,伴隨著驟然響起的雷鳴,以相峙的兩人為中心,無形的氣機便開始在這昔日伏邪大陣的核心高台中央展開,擴散,宛如颶風一般吹散了周圍的怨魂。
從遙遠地高空俯視地麵,能看見,於南澤州之南,獄海絕境的中央之處,那永恒被黑色雲霧籠罩的禁區之地,有巨大的雲海旋渦開始緩緩卷動,陣陣狂風正在呼嘯,在一道道劈落的雷光中泛起漣漪。
而在這中央,有一個肅然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我要做的、能做的、應該做的和想要做的。”
“無非就是對那些看不慣的東西、人、事物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神魔拔刀,揮拳而已。”
如此地說道,與這自己現身,甚至不用自己去找的敵人互相對視,蘇晝忽然笑了起來。
他的雙目都非常明亮,甚至閃爍著灼灼的光華,青年大笑道:“革新不是請客吃飯,不是溫情脈脈。”
“我總是想要要讓人變得更好——但在此之前也應該毀滅些什麼。”
此刻。
伴隨著刺目的火光,蘇晝從個人空間中拔出了滅度之刃。
伴隨著如日中天的正陽閃耀,南正楷舉起了青霄正陽尺。
——嘩啦!
刀鳴,尺震。
宛如金屬交響,又像是鳳凰高鳴。
此刻,同為真人巔峰,但是實力卻遠遜於兩人的韓石嶺能感應到,眼前有仿佛一顆宛如太陽一般,釋放著無儘人道洪流之意的青色驕陽正以磅礴如山之勢朝著壓去,宛如天穹塌陷。
可這驕陽要麵對的,卻是一道比他更加鋒銳,更加熾熱,更加憤怒也更加具備毀滅欲望的赤金色刀光!
——滅度者,涅槃寂滅也!
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死;不生必不死,畢竟滅儘,故名滅度。
在這被昔日南大洲無儘怨魂包圍的法陣中央,赤金色的火花和青紅色的流光,登時便將這獄海絕境的中央部分各自占據一半。
黑暗中,無窮無儘的幽冥怨魂環繞下,於這昔日南獄海的邊界,本應該充斥著無儘哀嚎之音的地域。
伴隨著兩道流光飛馳,一聲刀與尺碰撞的交鳴,驟然響起,打破寂靜!
——鏗鏘!,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