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恥辱 (720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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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是野蠻?”

忽視身旁兒子的勸誡,阿哈羅諾夫雖知自己遠比蘇晝要弱,但卻沒有半點退縮。

他心懷自認的正確,自然無所畏懼,老將軍將意圖阻止自己的奧科廖洛夫推到一旁,仰視著四首巨龍,與低頭的蘇晝對視,雙目閃爍著堅定的光:“你也經曆過戰爭,也知曉叛亂的動蕩——斯維特雷,你甚至失敗過!“

“你明明知道這麼做,會引發貴族的叛亂,令諸多移動都市宣布獨立,再一次開啟長達數十年的亂世——而那時,聖日估計都要熄滅了,甚至聖日熄滅,戰爭都不會結束。因為人就是有這麼愚蠢,他們就是在麵對危機時,會糾纏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反而不去應對真正的苦難。”

阿哈羅諾夫抬起手,高高指向蘇晝:“忽視最後的結果,盲目的摧毀一切,這不是野蠻是什麼?文明的延續才是重中之重,隻要保證大部分人還活著,那麼舍棄一部分也是最正常的選擇!”

感應到了對方如此激昂的情緒,蘇晝搖了搖頭。

“可你錯了。”

四首巨龍將頭顱低垂,鱗片宛如階梯,他一步一步從上走下,來到了阿哈羅諾夫父子身前。

他手持大盾,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宛如一座堅不可摧的城塞正在前進,幾乎所有人都低頭,他們不敢注視男人的身形,因為那會令他們雙目失明,就像是直視太陽。

“我錯了?”

隻有阿哈羅諾夫依然怒視著蘇晝:“你憑什麼這麼說?不要以為你可以用力量逼迫我認錯!”

老者的言語間,帶著一種有如殉道者般的崇高感。

是的,斯維特雷很強,第三集團軍被整個擊敗,他們的生命被對方操之於手。

可那又如何?對方不過是個有著蠻力的野蠻人,他從未考慮過文明的未來,也沒有考慮過世界局勢? 勢力之間的糾纏,不過是拍拍腦袋就覺得自己是對的,所以非要乾擾他們拯救世界的行動。

阿哈羅諾夫根本不怕死? 甚至? 為了自己的道而死? 他隻會自豪。

可蘇晝並不在乎他的憤怒,並且也能理解他的憤怒源自於何處。

的確,依照阿哈羅諾夫的邏輯? 阿斯莫代帝國的所作所為? 這一切的舉措雖然頗為野蠻血腥,但的確可以保證文明的存續。

蘇晝深知,並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樣? 有著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 他們大多數時間隻能因勢利導? 尋找一條不怎麼壞的路。

沒有力量? 就沒有辦法選擇正確——蘇晝也算是完 全理解? 為何偉大存在的眷屬和眷族? 都會有著偉大存在賜下的力量。

或許,那不是偏愛,也不是賞賜,而是一種基礎條件。

——因為沒有力量,彆說實現願望? 達成正確? 他們就連選擇更加靠近正確的道路都不被允許。

蘇晝不怪他們走上岔路? 對於沒有穿越者? 沒有奇跡發生的世界來說,這或許是一種合理的必然。

但他們應當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走的路不對? 一百分的卷子應該朝著一百分努力。

而且,他們應該知曉,在麵對正確時,當做何選擇。

“我能救所有人。”

所以,他提醒一般地開口,對身前的老將軍說道:“不用擔心叛亂和獨立,也不用憂愁什麼亂世,你們甚至不需要憂愁聖日將熄和黃昏之龍,因為我將鎮壓所有的不從,並且令聖日重燃,令神木重煥生機。”

“我將會令世界樹複蘇。至於黃昏之龍,舊有的思念就讓祂逝去,如若要銘記,我一人銘記即可。”

“這些我都能辦得到,我背得起整個埃安世界。”

此刻,蘇晝手掌虛抬,他的身前浮現出層層疊疊的幻影,而在他的力量下,這些幻影很快就由虛轉實。

男人微微抬頭,示意老將軍觀看。

——那是希光結社周邊,一個個村莊使用煉金造物耕地種田,繁榮發展,頗有地球上機械化種植影子的景象。

——那是極北傳承大殿周邊,一位位普通人,無論是北地部落民,還是延霜居民,亦或是從全世界各地趕來的魔化者,非魔化者,全部都集體參悟傳承,修行勞作,養活自己的同時,學習源能技藝的景象。

——那是拋下了相互之間的仇恨,所有人生活在一起,為了未來而奮鬥的景象。

當然,還有,那位於希光高塔頂端,正在閃耀著堪比聖日光芒的結晶小樹,燃薪神木幼苗正在茁壯成長的景象。

一年的時間,燃薪神木雖然遠遠沒到成熟的時候,哪怕是想要變成和昔日蟠榕不死樹那樣規模恐怕都需要百來年。

但是,僅僅是照耀以希光山脈為中心的一大片區域,卻已經完 全足夠,可以承擔起維持一地生態圈的作用了。

百來年的時光中,天上的聖日會熄滅,但是新的聖日將會成長而出,再一次照耀世間。

蘇晝沒有改變任何一點,這些都是最真實的圖景,都是過去和現在,正發生在希光結社勢力範圍內的一切。

他認為阿哈羅諾夫能看得出來。

但這並不是結束。

因為,有另一片幻影,在蘇晝身體的另一側浮現。

——那是一個個移動都市中,正在被幫派欺壓,被普通人歧視,明明背負著親人的希望,最終還是被獵殺,投入源能爐心的魔化者靈魂。

——那是天災肆虐的荒漠周邊,眾多簡陋建築,還有在其中掙紮求生的窮苦民眾,他們沒有移動都市的幫助,隻能不斷地在天災和魔月的威脅下遷移,活的卑賤無比,甚至不配被貴族們壓迫剝削。

——那是一個孩子,他一出生注定要承受苦難,命運多舛,因為他是魔化者之子,誕生於貧民窟中,即便聰慧且沒有魔化病,他也注定會被人厭棄,而他想要為自己爭取尊重的行為,會被那些高高在上的體麵人斥之為‘野蠻’。

因為不尊重底層民眾,就是這個秩序的一部分,賤民想要尊重,就是破壞秩序,是破壞文明。

在那些穿著平整大衣,吃著米肉,豐衣足食,度冬不愁的體麵人眼中,這樣的秩序是好文明,而破壞自己賴以為生的這個好文明的人,就是該唾棄的野蠻人。

甚至,幻影中,還有這樣的記憶。

一個母親生養了十個兒女,因為太過貧窮無法養活便埋了三個,這對窮人家而言非常正常,埋葬自己孩子,甚至為了不再生孩子打胎也再常見不過,畢竟他們也沒避孕的條件。

上城區也有位母親,她的孩子在暴亂中喪生,葬禮中,她哭的很傷心,嚎啕的很大聲。

“哭什麼呢。”聽見這聲音,正在洗衣服的貧民窟母親如此想到:“我們死掉多少小孩子,一點也沒哭過。”

她不是不為自己死去的孩子傷心,隻是的確不覺得人命有這麼寶貴,哭的這麼難受怎麼乾活啊?她還有七個孩子要養呢。

當然,這仍然局限於普通人之中。

而貴族呢?

埃安世界的貴族母親死了一個孩子,為了讓自己的孩子不寂寞,會找幾個平民和貧民的孩子作為陪葬,充當日後的玩伴和仆從。

這樣的習俗甚至算不上罕見。

人的悲喜是不互通的,即便經曆的是一樣的事。

誰比較野蠻?

錯的是什麼?

答案是這個社會秩序。

蘇晝凝視著眼前,正在睜眼注視這一切幻影的阿哈羅諾夫。

他能從這個老將軍身上看出一點未熄的光明,不知道這是他天性中的善良未曾泯滅,還是說因為其他人的影響,但他覺得,對方會知道自己是錯的。

對於正確而言,消滅錯誤固然是喜樂之事,但倘若能讓錯誤死前承認自己是錯的,那自然是更加喜悅。

因為死亡並不是結果。

就像是網絡辯論,爭吵或許會持續到一方放棄結束話題,但放棄並不是結果,一方承認自己錯了才是。

為了證明自己的確有這力量,並非是空口白牙的胡說,蘇晝對著阿哈羅諾夫展現了自己燃靈之境的力量,展現了自己過去的成果,然後才說自己未來要做的事情。

蘇晝甚至向阿哈羅諾夫展現了自己未來將要怎樣改革:他將會以極北冰原和延霜領為核心,保證燃薪神木的成長,緊接著朝著四麵的勢力進行一步步的清剿,以絕對的實力鎮壓所有劣貴族。

他會改革農業,創造新的源能引擎,引擎的設計圖非常先進,雖然阿哈羅諾夫並不知道它可不可以運轉,是不是真的,但看過後的他卻覺得這設計非常成熟,不可能用來欺騙自己,有這個精力一盾把自己拍子不是更加痛快?

事實證明。

蘇晝有綱領,有計劃,有自己的目標。

他依照步驟行走,穩紮穩打。他認為鬥爭是有必要的,但是鬥爭必須要找對方法和敵人,要團結朋友,爭取中間人。

“帝國……是辦不到這一切的。”

雖然表麵上仍然維持著頑固,但實際上,阿哈羅諾夫的心已經開始動搖。

因為帝國這個製度就代表他們有天生的敵人和需要被統治的階級,他們不會有朋友。

因為皇帝是孤家寡人,他對自己的臣子都需要進行統禦,而臣子之間很多時間隻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鬥爭,而不是為了所有人更好的明天。

“這就是我將要做的一切。”

蘇晝解答了老將軍之前質疑的所有問題,並且斬斷了對方轉進的道路。

蘇晝認為阿哈羅諾夫知曉這一切,他不會不理解。

所以,他詢問。

“現在,自認為文明的將軍,有兩條道路就在你身前,一條將魔化者作為燃料,將民眾視作灰色牲口,進步的腳步隻是為了貴族和皇帝的權益而邁。”

“另一條,人人皆平等,每個人都有學習的義務,為所有人服務的義務,每個人都可以修行源能,都能把握自己的命運,進步的腳步是為了自己,為了所有人而邁。”

蘇晝將兩條路化作的幻象托舉在愣住的阿哈羅諾夫身前,他平靜地說道:“文明的你,會如何選擇?”

老將軍張口,他口乾舌燥,卻說不出話。

此刻,蘇晝心中,終於理解,為何即便是正確如雙神木,代表著‘存在’和‘延續’的偉大存在,依然無法戰勝黃昏。

他也知曉,為何雅拉雖然不與神木辯駁,甚至承認祂們絕大部分時間是對的,但卻始終不肯完 全承認對方的正確。

答案其實很簡單。

“存在不是正確,隻是合理。”

蘇晝心中默念,他歎息。

“而合理和正確差了十萬八千裡,多元宇宙中有的是比這埃安世界還要慘絕人寰,無可名狀的悲慘之世,它們存在必有其緣由且合理,但是根本就不是正確。”

閉上眼睛,蘇晝不禁在心中搖頭:“是啊……雅拉說的或許沒錯。”

“正確,並不存在。”

“但這並不重要。”

此刻,阿哈羅諾夫抬起頭,他目光有些茫然,他當然知曉這些幻影中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曾經見過那樣悲哀的世界,所以才不想看見更悲慘的世界,故而想要維持現在的文明,保證存在的穩定再說。

可很多時候,埃安大陸上的穩定,不過是穩定低效地屠殺貧苦的人們而已。

不然的話,以埃安大陸的麵積和技術,養活千億人都是簡單無比的事。

“但是……”直至此時,老將軍仍然不想承認,他的白發被汗水浸透,垂在鬢角處。

抹下一把汗,阿哈羅諾夫掙紮著說道:“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現在還存在的所有人能穩定的活著!”

聽聞此言,蘇晝微微搖頭。

“文明才不是秩序,穩定,延續和存在這種膚淺的東西……如果說,你真的覺得,文明不過是人間的思緒思潮,一些文化的累積,一些社會現象的組合,覺得文明這個詞代表著已存在的一切。”

“你就永遠無法理解到文明真正的意義。”

——文明究竟是什麼?

此刻,蘇晝能聽見阿哈羅諾夫的內心正在詢問。

所以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然後又指向對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