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流言就像是借著東風的翅膀,飛的極快,短短半天時間,就已經傳遍了京城。
“聽聞卷子是從宮裡傳出來的。”
“宮裡?”
“對啊,說是……”說話的讀書人伸出手指比了個六的數字,“那位傳出來的,隻給跟甄家交好的那些門生。”
“這不公啊!我們寒窗苦讀,而彆人短短一天就抵過我們十年!這不公!”
“對,不公!”
那讀書人又道:“我有個親戚是刑部的,聽聞這位,之前就對李芸慶李大人屈打成招過。
可我朝明明說過不能對文人動刑,她卻下了狠手,典型的不將咱們這些讀書人放在眼裡啊。
所以她才把對你我極為重要的恩科當兒戲,公然傳出卷子要舞弊。這種人,不配做皇女!”
有她煽動情緒,一時間不少讀書人都跟著附和。
進貢院之前,就已經有不少學子喊著“恩科不公,有人舞弊”的口號。
四皇女帶人鎮壓了一番,但這些學子依舊難平心頭之憤。
起頭的那個讀書人更是在進貢院前大聲喊:“有人已經將考卷傳了出來,說此次恩科的策論考的就是關於如何有效抗洪賑災一事。”
她道:“如果諸位進去看見考題非我所說,我願意、願意把我這竹簍子給吃了!”
讀書人將手往下一指,地上放著個小腿高的竹簍子,裡麵裝著這幾日科考要用的文具跟乾糧。
今年夏季汛期剛過,跟往年比,今年洪災是最輕的一次,百姓幾乎沒有傷亡,農田家畜各項損失都在預算之內。
如果策論考這個,還真有可能。畢竟讀書人不能隻悶頭念書,也要關心國家之事。
所以這個要吃竹簍子的讀書人說完後,眾人心裡已經信了十之八·九。
本來以為貢院的門檻是龍門,前景一片光明。如今再看,卻是覺得裡頭漆黑一片,找不清未來的方向。
難道老實念書,就要輸給那些投機取巧的人?
不公,不公啊!
麵對這些就差就地打滾的讀書人,四皇女很是頭疼。
不知道為何,四皇女忽然想起一個人。
雖然跟她沒接觸過,不過四皇女莫名覺得,如果她在,場麵估計會好控製很多。
那就是時清。
要是她站在這兒,估計所有讀書人都吵不過她……
四皇女歎息一聲,最後隻得說道:“見到卷子之前,一切都是謠傳。若是有人再煽動人心,莫要怪我將她就地拿下!”
開考前煽動人心,其心可誅。
四皇女背在身後的手指撚了撚,總覺得此事不對勁。
矛頭像是衝著老六去的,就因為她在自己跟老五麵前提了一句想要偷考卷。
四皇女心頭不安,她麵上雖安慰眾人此事不過是謠傳,但心裡其實也有六七分相信。
若策論題目真如剛才那個讀書人所說,此事可就嚴重多了。
畢竟老六被困,目前看來最大的得益人,便是她這個四皇女。
沒了老六,所有皇女中,唯有她才是最有希望的那一個。
沒有老六,她便不用因出身跟外戚而苦惱。
四皇女視線朝剛才那個讀書人看過去,本來提著竹簍站在隊伍中間的人,眨眼間便不在原地了。
不好!
四皇女心頭一凜,立馬派人去找。
那個煽動輿論跟人心的讀書人一定有問題。
讀書人提著竹簍慢慢往後退,等趁官兵不注意,才借口小解往巷子裡跑。
四皇女帶人找過來的時候,讀書人就站在巷子口等她,竹簍正放在腿邊,臉上沒有絲毫懼意,“殿下,聊聊?”
讀書人朝巷子裡示意,明顯那兒有人在等她。
四皇女站在原地不動,目光朝巷子裡看去。
多年沙場經曆,讓她麵上沉著冷靜看不出多餘情緒,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跟喜怒情緒皆表現在臉上的六皇女比起來,四皇女並不是長皇子的最優選擇。
長皇子坐在巷內軟轎裡,垂眸看自己剛修剪完的指甲。
無礙,好不好把控不重要,利益相同便可以。
雙方僵持著,就在這時,四皇女的人傳來消息,說是從宮中探聽到,今年恩科的題目確實漏了出去。
作案之人是禦書房的一名宮侍,此人因為聽說宮外考生鬨事太過害怕,已經畏罪自殺。
死前一口咬定,這事是四皇女指使的,跟六皇女沒有關係。
但京中謠言卻是都在說考卷是從甄家那邊泄漏出來的。
是甄家有個門生喝醉了酒跟人吹牛顯擺,把考卷的謄抄卷拿出來,眾人醒酒後才反應過來這是何等大事。
皇貴君跟六皇女暫時被禁足宮內等候調查,甄大人已經奉召進宮。
這明顯是有人想陷害四皇女,結果卻被自家門生連累。
原本僵持的局麵,瞬間朝一處傾斜過來。
四皇女背在身後的手指不由攥緊,看向巷子口的目光幽深晦暗。
路已經有人替她鋪好了。
就像是這條巷子一樣,口就在那兒,隻要踩上去、隻要抬腳過去,她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大家都是聰明人,隻需三兩條線索,就能知道對方的目的。
長皇子不怕四皇女不合作,跟六皇女背後的皇貴君和甄家比起來,四皇女唯有選擇跟他站在同一條線上,才能有實力跟六皇女爭奪皇位。
就算不為了那個位置,為了自身性命也要去爭。
皇宮,本就是個你死我活的地方,親情總要排在權力跟利益後麵。
長皇子單手撐著額角,靜靜地等著四皇女下定決心。
她穩賺不賠。
畢竟等到秋闈結束,考場裡的學子出來鬨事,到時候甄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捂不住所有讀書人的嘴。
皇上為了平息文人的怒火,定會嚴懲甄家,甚至會嚴懲六皇女。
隻要這期間四皇女什麼都不做,便可以。
她越沒有動作,皇上越不會懷疑她。
什麼都沒乾,卻收到了天大的好處,四皇女怎麼可能不同意?
長皇子篤定,她會心動。
“想清楚了嗎?”
巷子口的讀書人問。
四皇女垂眸,音調一如既往的清冷,“想清楚了。”
讀書人臉上露出笑意,甚至往旁邊讓了一下,示意四皇女進去。
軟轎裡的長皇子則是輕笑一聲,語氣姿態很是不屑。
瞧瞧,就說了宮裡出來的人,都一樣。
就在長皇子伸手準備掀開轎簾的時候,巷子外的四皇女抬眸睜眼,視線落在讀書人身上。
她果斷抬手,聲音毫不猶豫,“來人,將她拿下!”
軟轎裡,長皇子的動作頓住,驚詫的隔著轎簾看向巷子外,呼吸隨之屏住。
她說的什麼?
怎麼可能?
這麼大的誘惑跟利益啊。老四是傻了吧!
讀書人更是措不及防,本來的滿腔歡喜成了滿臉不解,“你敢!”
她不停地扭頭朝巷子裡看,“你可知道裡麵是誰?你當真想清楚了?”
四皇女讓人把讀書人捆起來,連帶著腳邊的竹簍一同拎走,“自然。”
自然知道,自然清楚。
但她依舊這般選擇。
“此人煽動人心,蓄意將我引到此處,定是跟舞弊一事有關。”四皇女背在身後緊攥的手指鬆開,“秘密押送進宮,交給皇上審問定奪。”
四皇女站在巷子口,看著裡麵那頂低調又奢華的軟轎,開口出聲,“舅舅。”
長皇子下顎緊繃,目光像是要透過轎簾燒穿四皇女的心臟。
“好樣的。”長皇子緩聲道:“真是我蕭家的好孩子。”
輕輕淡淡的語氣裡藏著極力壓抑的怒火。
他跟沈媛把路都鋪好了,什麼都算計到了。
相當於費儘心思做了滿桌菜肴,四皇女隻需要坐下動筷子吃就行。
結果到頭來,她卻是說,“飯做好了啊,但我不餓。”
長皇子將手搭在軟轎窗戶上,指尖用力的摳著窗邊,剛修剪好的指甲崩斷,指關節發白。
他呼吸沉沉,銀牙咬緊,緩了又緩才道:“你不願意便算了,將來等你被老六踩在腳下苟延殘喘的時候,莫說舅舅沒幫過你。”
長皇子收回手指,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你要走可以,把巷子口背竹簍那人留下,不然舞弊的人選,可能會從六皇女變成你四皇女。”
“我相信,皇貴君跟甄家以及六皇女,很樂意看到你入獄。”
四皇女安安靜靜的聽著,等長皇子說完才道:“舅舅怎麼選擇是舅舅的事情,但我在這個職位就該做這個職位應該做的事。”
“另外舅舅,我跟老六之間不管將來如何爭鬥,都是我們姐妹兩人的私事,您屬實把手伸的太長了。”
四皇女抬眸看著軟轎,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今日之事我會如實稟報,還望舅舅恕罪。”
她跟老六不管誰輸誰贏,新帝都不應受人掌控,被人捏著個把柄玩弄在股掌之間。
尤其是對方舍得布如此大的局,以天下讀書人的前途跟命運為代價,就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此人以後要是把控朝堂,新帝便是傀儡。
至於將來,她若是爭不過,不管是因為出身還是彆的,活該她輸,她安分守己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好。
出身已定不能改變,但成為什麼樣的人,卻是自己選擇的。
四皇女挺直腰背,“舅舅珍重。”
她說完收隊離開。
聽著遠去的腳步聲,長皇子一口銀牙差點咬碎。
他憋了一肚子的氣,泄憤般將軟轎裡的東西朝外砸。
下人極少見長皇子這樣發瘋不端莊,全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要知道長皇子在人前向來是以清冷端莊雍容淡然的麵貌示人。
長皇子發泄夠了,才舒了口氣。
他不能慌,他不能亂,畢竟他還沒有輸。
如今考生已經全部入場,加上沈媛昨晚沒往外遞消息,就說明考卷沒問題,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四皇女的不配合隻是其中一個小小的波折而已,不足為懼。
等明早秋闈正式開考,學子們就會鬨起來。
到時候他反手把四皇女推進網裡說是她意圖舞弊陷害她人,改為幫六皇女,效果也是一樣的。
至於那個被抓走的煽動人心的讀書人…
等貢院亂起來的時候,皇上可能就顧不上一個讀書人了。
長皇子又恢複那副雍容端莊模樣。
他隻需要明早起來,坐等沈媛那邊的好消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