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故事裡,他今歲沒有接林黛玉,而是等到明歲病重不起,才寄信到京中,林黛玉由賈璉護送回來。
林黛玉因內心不安,對賈寶玉患得患失,以致生成情愫。
而賈寶玉十幾歲了還不學無術,隻知風花雪月,調戲丫頭,結交契弟,已知人事了仍在省親彆院裡與姑娘們閒混,還隨意進林黛玉的屋子,與忠順親王的私寵不明不白。寧榮二府的下人都私下議論林黛玉以後是要配給賈寶玉的,可賈母和賈家就是不定準林黛玉和賈寶玉的婚事,連丫頭紫鵑都替林黛玉擔憂起出路。
林黛玉處處小心,吃個燕窩都不敢主動提起,生怕下人碎嘴議論。十幾歲的孩子,竟能做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注3]這等哀歎,其餘詩句也儘顯哀愁,大有薄命之相。
林如海看得又氣又恨。
氣的是這故事裡的他好似全然不知寧榮二府規矩漸鬆,賈母年高糊塗,竟就撒手把女兒托付給了賈家,不但讓女兒以為賈寶玉是個好的,還讓女兒說出她是“無依無靠,一無所有,一草一紙都和他家的姑娘一樣”[注4]這樣的話。
恨的是,就算他這三年陸續知道了賈家的一些事,也不滿賈母對賈寶玉的教養,在今晚之前,他還是打算將女兒托付給榮國公府!
他真是糊塗透頂!
外麵月漸沉落,林如海鬆開最後一頁紙。
就算這個故事——或者說殘書沒到結局,他也明白玉兒的結果必不會很好。
玉兒的詩裡有一句“質本潔來還潔去”,書裡處處都是伏筆,可能……玉兒還沒活到出閣成婚,就離世了。
寧榮二府內囊漸空,賢德妃省親更幾乎花光了兩家的錢。這裡麵沒提他林家的財產怎麼樣了,但他知道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將家財以玉兒嫁妝的名義一同托付給嶽母,將來玉兒出閣,能給她剩下足夠體麵的嫁妝,就很好了。
如果他和這書裡一樣,不知道嶽母溺愛孫子,賈寶玉這等不堪,想必也很願意讓玉兒嫁回嶽家,不必到彆家受委屈。
林如海回憶現實和書中的不同,發覺似乎是因林棠多勸林黛玉給她寫信,他才能從信裡和家下人的口中得知榮國公府現狀。
他原本怕玉兒過於想家,也怕嶽母多想,並未給玉兒主動去信。若不是棠兒這孩子……
是棠兒救了他的玉兒,也讓他沒有白去填送了性命。
坐了一整個晚上,林如海身體僵硬。他站起來,覺得眼前一黑,踉蹌著扶住案邊,才勉強站穩。
窗外現起了朦朧的白,林如海以為是天亮了。
走到門邊,他掀開門簾往外看,發現天上紛紛揚揚撒下雪花,地下已經厚厚積了一層雪。
林豐林茂曹華三人守在門外,誰也未曾離開。
“老爺!”見林如海出來,三人忙行禮。
“你們一夜辛苦了。”林如海低聲道,“林豐,等姑娘們起來,你去說,我因才認回侄女,情緒激動,犯了舊病,今日不能起來了,讓她們和管事們好生安排璉兒的衣食住行和過年之事。如果大姑娘不明白,就和棠姑娘說,她知道。若璉兒執意要見我,讓他今晚再來。”
林豐趕忙應下,又勸:“老爺,您確實身上不好,熬了這一晚上,若無要緊的事,還是請歇息罷。不然,姑娘才回來,棠姑娘也才尋著家,姑娘們都指望著您呢。”
“是啊……”林如海歎道,“我得替孩子們打算。”
他讓林豐三人速去歇息,林豐道:“我們還是服侍老爺歇下再出去罷。”
林如海心中都是那本殘書,對這些事無可無不可,他先進去把殘書藏好,方命林豐幾人進來,服侍他更衣梳洗了,又喝下一碗補身的參湯。
“這參湯是棠姑娘說了,讓我們備下的。”聽林豐這麼說完,林如海瞬間把他還不太確定的念頭定了下來。
雖然可能有些對不起溫堂弟……
他隻能這麼想,溫堂弟和弟妹當也希望棠丫頭過得更好。
不過棠丫頭是個有主意的,他雖有心,也要棠丫頭自己願意才行。
雪停了,雲散了,天邊泛起魚肚白。
林如海躺在枕上卻並未入睡,而是又找出殘書看了些細節。
寧榮二府男子一個賽一個的混賬不堪,賈寶玉竟就算最嫡支子弟裡最好的。
聚賭□□對賈家來說都是小事。寧國公府賈珍賈蓉父子聚麀,賈珍與兒媳秦氏爬灰,秦氏死得不明白,賈珍敢拿先太子定下的棺槨給秦氏用,還與小姨子通·奸,賈蓉也和繼母的妹子不清不白,還慫恿賈璉國孝家孝裡背親私娶二房。
賈璉竟也敢娶!
他想到才五六歲時雖然不愛讀書,卻聰明鬼主意多,招人喜歡的賈璉,再對照現在懷著私心來到這裡,還不算太出格的賈璉,殘書裡的這個賈璉,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大膽妄為的。
而賈璉和他包攬訴訟、高利放貸的妻子王熙鳳,也還算一直為賈氏一族考慮的“好人”。
賈雨村為賈赦想要幾把扇子逼死人命,賈赦心安理得,反還惱怒教訓勸說的賈璉。寧榮二府上上下下汙糟一片,主子們各為其利,以賴家為首的奴才也變著法兒的挖空主家。賈家的二姑娘分明是賈赦的親女兒,卻連奶娘婆子都敢欺壓到她頭上,最後被賈赦幾乎賣給人家了事。賈赦還私下與平安州“節度使”常有往來,不知在圖謀什麼。他一向欣賞的二內兄賈政,雖無大惡,卻不通俗物,隻知道與清客相公們閒談。二內嫂王氏,吃齋念佛,動就是雷霆之怒。
林如海不明白,怎麼會有當家的夫人,為了不知是誰的“繡春囊”就大張旗鼓抄檢自家姑娘們住的園子?她不怕壞了自家姑娘的名聲?榮國公府的下人一個比一個趁勢欺主,這就是積德積善之家?
這樣的人家,如何值得他葬送性命去維護?
連自家的女孩兒嶽母都護不住,何況黛玉和棠兒。
況且,似乎因棠兒總攔著賈寶玉對玉兒無禮,嶽母還對棠兒甚是不喜。
林如海收好殘書,長長一歎。
他在這裡查了四年,查出來甄家——上皇的寵臣信臣——是兩淮私鹽猖獗的源頭。
陛下並非是信重他,才讓他來任兩淮巡鹽禦史,而是想讓上皇的人自相鬥起來。
甄家是賈家的老親,兩家關係甚密,不比賈王兩家差什麼。
若他順從陛下之意,找出甄家作亂之證,作為賈家的女婿,他再無法麵對嶽母內兄,若他不願意找出來,就隻能“病死”任上,以對陛下謝罪,也算對得起上皇,對得起嶽家和敏兒。
林如海本不願對賈敏的娘家、林黛玉的外祖家下手。
他自知這幾年身體失了調養越來越差,恐沒有幾年好活,他又無意續弦,不如護住嶽家,讓嶽家好生待玉兒,好歹能留下個忠義之名。
不然,他除掉甄家,必會成上皇的眼中釘,還因曾得上皇看重,不一定能被陛下信任。
林家人口稀少,族中無人能在朝上幫他,與權勢甚重的賈王兩家乃至四王八公徹底翻臉,可能他都不知道是怎麼被害的,就要和玉兒一起命喪黃泉了。
可既然明知道賈家會敗落,玉兒在榮國公府不會有好結果,他為什麼不搏上一搏!
上皇再貪戀權位,也已是垂暮之年,天下終究還是陛下的!
決定了要怎麼做,林如海又起身喚人,對林豐說:“看你棠姑娘得空,心情也好的時候,讓你家的私下問她,隻問她一個人,就說我想收她為女兒,上我這一支的族譜,全當是我親女,她願不願意。讓她不必急著回話,就算不願意,我也不勉強她。”
*
卻說賈璉想著林如海的身體究竟如何,翻來覆去半夜都沒睡著,最後還是灌了自己一壺酒,才酣然入夢。
他喝得有些多,第二日天光大明,小廝把他搖晃起來,他本還來氣,看周圍不是家中,也不是船上了,才忙跳下床穿鞋,問:“什麼時辰了?怎麼不早些叫我!姑父起了沒有?”
那小廝支支吾吾,半日才說:“二爺,您還不知道罷,林姑娘身邊那個叫青鷺的丫頭,是,是……”
“是什麼,快說!”賈璉不耐煩。
“她是林姑老爺的侄女!”
賈璉一驚:“你說什麼?誰是姑老爺的侄女?哪丫頭?怎麼回事?”
小廝也沒大打聽清楚,顛三倒四的一說,賈璉勉強把事兒聽明白了,納悶:“這……這也太離奇了!她真是林家的女兒?那可真是……”
“那姑父現在?”他忙問。
“林姑老爺身邊的管家說,因昨夜認回了棠姑娘,姑老爺心情大喜大悲,一夜沒睡好,今日身子不適,恐不能見二爺了。請二爺晚上再去罷。”小廝道。
賈璉被消息衝得頭昏腦漲,半日才抓住重點,心道林家不過是多了個侄女,他給老太太寫封信,把身契要來送給姑父就罷了。左右隻是要出五服的堂侄女,對林家的家產應該沒有什麼影響。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今天七千多了一千,算是晚更的補償,啾咪!謝謝大家的喜歡!
明天可能是下午六點更,可能是中午十二點更,看我啥時候寫完_(:зゝ∠)_
注1:不過我認為高鶚的續書已經是所有續書裡麵水平最高的了……
林棠看的就是書店裡隨便一買的通行本《紅樓夢》。
注2:林如海履曆是巫巫瞎編的。有說“前科探花”即三年前上一科得中的探花,巫覺得這種說法也有道理,但是巡鹽禦史這個職位似乎不太可能讓一個初入官場才從翰林院放出來的人擔任?所以我就自動把“前科探花”默認成以前好多科的探花了。包括後麵一係列的陰謀啊,皇權鬥爭啊,通通都是私設!
注3:引用自原文。
注4:根據原文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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