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靜默。
氛圍是最敏感的傳播媒介。
江開不需要看清盛悉風,也不需要聽她說什麼,僅憑夜色中她模糊的剪影,就可以察覺到這句玩笑帶給她的局促和尷尬。
回憶一下,他好像也沒說什麼吧?
這姑娘挺讓他費解的,有的時候沒皮沒臉,有的時候卻又完全經不起逗。
當然了,經不起逗的情況少之又少。
他還是比較習慣盛悉風盛氣淩人當公主的樣子,所以有心破壞氛圍:“不願意你就去睡對麵,反正還有半張床是乾淨的。”
盛悉風充分見識了一個男人在既定利益麵前可以多沒有下限。
能指望傻逼直男察覺出什麼少女敏感心思,真是想太多。
她走到床側,在自己那邊坐下來,順便跟他探討育兒觀:“不要讓金毛上床。”
江開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它自己上來的我有什麼辦法。”
從他對待寵物的態度,可以精準匹配他對異性的態度,典型的三不原則,即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死渣男。盛悉風懶得跟他辯論,就著夜色的遮掩,她脫掉外套,背對他躺下。
他壓著被子,導致她這頭就不太夠。
兩人拉拉扯扯地吵了幾句,最後也不知道誰先消停的,漸漸都安靜了,各自占據床的一側,中間空出個太平洋。
這紅酒的後勁挺大,在江開平穩綿長的呼吸裡,盛悉風的睡意也重新爬上來。
迷迷糊糊之際,她覺得有點冷,本能地拉了下被子,被子好好地蓋在身上,倒是驚動了江開,他同樣扯扯被子以示不滿:“彆動。”
“你冷嗎?”她問他。
他說:“不冷。”
難道是幻覺?盛悉風架不住瞌睡,又睡過去,然而越睡越冷,再有點意識,是因為觸碰到了男人滾燙的身體。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跨越了整個“太平洋”,來到了熱源身邊。
理智尚存,她稍離遠些,不去碰到他,但也沒回自己的地方,挨在他身邊汲取他身上散發的熱量。
男女身體差異真是奇怪,明明睡在同一個被窩裡,怎麼她快凍死了,他卻跟個火爐似的。
江開又被她鬨醒,發現她越界,當即指責她:“超線。”
這語氣和他小時候發現女同桌手肘超過三八線時的反應如出一轍。
因為盛悉風,他小時候視女同桌為洪水猛獸。
“我好冷……”盛悉風也顧不上跟他的嫌隙了,甚至都沒敢提醒他這床本來是她的,怕被他趕,她語氣很卑微。
她第二次說冷,江開伸出一隻胳膊到被子外,感受片刻,確認外麵的溫度確實有點低,不知道是不是暖氣壞了。
他懶得下床檢查,隻好由著她去了。
盛悉風沒睡著的時候,還能克製自己跟他保持距離,一旦睡著,本能便驅使她往他身上靠,四肢全貼了上去。
即便隔著睡衣,江開都能感覺出她手腳的冰涼,她不知足,腳往他褲管裡伸,凍得他直接“嘶”出聲。
忍著把她扔下床的衝動,他不得已下床檢查,出風口吹出來的風是涼的,搗鼓了一會也不見好。“暖氣好像壞了。”他回到床上,告訴盛悉風。
她含糊地回應:“那怎麼辦。”
江開說著“不知道”,不過沒再趕她,倆人離得那麼近,他很輕易就嗅到她呼吸間紅酒獨特的微酸香氣,問了句:“喝酒了?”
“嗯,你沒看見嗎?”
江開奇怪:“我看你乾嘛?”
盛悉風閉嘴,用不著他強調他有多不在乎她。
至於沒空看她的理由,江開回想一會,忍不住笑:“小孩真的很有意思。”
飯桌上他一直在陪小侄女玩,都沒怎麼顧得上吃飯,一大一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分彆的時候小朋友都快哭岔氣了,非要跟他一起睡。
從高中撞到他和蔡思婭一起吃飯開始,後麵形形色色的女生,每一個都在證明著同一件事——他和沈錫舟小時候說的討厭小女孩,真的隻針對她一個人。
她沒力氣搭腔,蜷縮在他身邊,很快便不滿足他周遭散發的那點微弱溫暖,她牙關都有點抖,終於還是求助他:“真的好冷。”
江開在幾秒的沉默後,深深歎了一口氣。
極儘無奈。
盛悉風知道,自己又惹他嫌了。
彆無他法,她強撐著坐起身,打算加點衣物禦寒,雖說她睡覺穿厚點就渾身不舒服,可那也比被他嫌棄好。
她做不到像小時候那樣明知被討厭還黏著人家不放,這些年她增長最多的東西不是身高,是骨氣。
頭腦暈眩,她抬手扶額。
等那陣眩暈過去,正要下床,餘光瞥到身旁模糊的人影也有了動作。
盛悉風回頭,黑暗中,他傾身探向她,拽住她的手腕。
再一個天旋地轉,他已經帶她躺了回去。
“睡覺。”他語氣是慣常的被她麻煩以後的不耐,但手上動作有一點體貼,替她掖好被角,確認不會有冷空氣從縫隙跑進去,然後環住她。
知道她衣著單薄,所以隻虛攏著她,衣角摩-挲,並未和她挨得嚴實。
一如婚禮上神父宣布“你可以親吻你的新娘”時,隻蜻蜓點水吻她額頭。
拋開彆的不說,長大以後,江開對她一直還算紳士,能幫的都幫她,能扛的都替她扛,即便天經地義的便宜都沒占過她,就是口頭閒不住,總喜歡損她兩句。
男性的氣息和體溫像溫暖的海洋將她全方位縈繞,他的呼吸噴灑在她頭頂,也是滾燙的,很規律,一下一下拂過她的發絲,無辜的不安分。
盛悉風忽覺酩酊大醉,腦海中混亂不堪,千萬頭思緒紛飛,難以梳解。
凍僵的肢體關節漸漸回溫,她維持著他擺好的姿勢,其實不太舒服,一邊手臂被自己壓著,很快就泛起絲絲麻意。
她一直沒有動,也沒放任自己立刻陷入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精神終於瀕臨崩潰邊緣,她稍稍變換睡姿,解救發麻的手臂,與此同時,輕輕把額頭抵到他肩頭。
說是需要一個支點去支撐自己也好,說想在這個又冷又熱的夜裡依偎著他睡去也好。
反正是他先抱她的,是他先跑來她房間睡覺的。
她充其量隻是順水推舟。
沒想到他這麼淺眠,她一動,他也醒了。
“還冷?”他問。
盛悉風困頓不堪,過了一會,才小幅度搖搖頭。
江開一隻手從她背後挪開,在被褥間穿行發出窸窸窣窣的細微輕響。摸索片刻,拉住她蜷在身側的左手,掌心相接試她的溫度。
她的手在他手心襯成很小的一隻,柔軟到仿佛沒長骨頭。
不是第一次拉她的手,但仍詫異於這奇異的觸感,便沒鬆開,揉捏著把玩。
他對她的身體有種難以言喻的著迷,像小男孩對安撫巾的執念,手是如此,背也是如此,一旦沾上就容易上癮。
盛家千嬌百寵養大的福星,一雙手自是柔嫩細膩,唯有左手除大拇指外的四個手指,指尖覆著一層薄薄的繭,平時看不出,但摸得著。
這是十幾年的小提琴學習生涯留給她的痕跡。
盛悉風被他攪擾得睡不安穩,想抽手沒成功,帶著他的手一起推搡他胸膛兩下,抱怨道:“乾嘛……”
摸背好歹有個幫撓癢的由頭,摸手也得有,反正不能承認自己喜歡。
“還冷不冷?”他假意關切。
其實他怎麼不知道呢,她的手暖烘烘的,當然不冷。
盛悉風胡亂搖頭。
“到底冷不冷?”他非要煩她,心境和小時候和沈錫舟兩個人一起欺負她的惡趣味如出一轍。
“不冷不冷。”被吵的不行了,她終於不耐地說,頭一個勁往他懷裡拱,“你彆說話了!”
好吧。
江開較小時候還是有進步的,見她真惱了,勉為其難放過她,但沒鬆開她的手,隻是很偶爾才用拇指摩-挲一下,不影響她睡眠。
世界徹底安靜下來,時間放緩腳步,腕表走動的聲音和彼此的心跳呼吸,都在耳畔放大,偶爾窗戶被風晃得輕搖,吱嘎吱嘎,像是夜無意識的夢囈。
江開輕輕鬆開盛悉風,換回平躺的睡姿,就著昏暗的光線看天花板,天花板很高,屋頂用多根粗壯的木梁搭起來,建成尖尖的形狀,屋頂垂下一根長長的線來,麻繩樣式,掛著盞仿煤油燈外形的電燈。
身畔的人已經陷入夢境,安靜倚在他肩頭,搭了隻手在他胸口。
她討厭學琴,可連夢裡都在活動手指,五個指尖一記記輕叩於他肌膚之上,也撓在他一時不慎、放鬆警惕的神經之上。
拂落她小動作不斷的手,似乎也無濟於事。
他聽到自己較平時略重的呼吸,與她綿長清淺的呼吸交織,在黯淡的室內此起彼伏。
不管他承不承認,這一刻,盛悉風確實擔得起溫香軟玉在側的說法。
他閉上眼睛,喉結輕滾。
*
盛悉風睡著沒多久,先是覺得身上沉甸甸的,蓋了兩層被子的既視感,她揮手一推,輕盈了。隻是很快,寒冷的感覺就卷土重來。
迷蒙間記起,今晚應該有個人型暖手爐在她床上來著,於是伸直胳膊和腿,上下左右全方位探索熱源,奈何哪哪都沒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