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和冷意來回撕扯,她在半夢半醒間浮浮沉沉,聽到沙沙的水聲。
下大雨了嗎?那明天出行很不方便啊……她正如是盤算著,忽而雨聲驟停,房間裡恢複寂靜。再過了一會,有人回來床上。
她知道是江開,放心貼過去,語氣難掩埋怨:“你去哪了?”
他渾身沾著濕漉漉的水氣,皮膚也偏涼,以至於她瞌睡都清醒幾分。
她狐疑:“你洗澡了?”
江開從喉間擠出一聲懶散的“嗯”,順手從地上撿起被她甩掉的大衣,隨手扔到床尾。
他去洗澡前給她蓋的,怕她冷,奈何她睡相不好,沒派上用場。
“你之前沒洗澡嗎?”盛悉風又問,語氣難掩嫌棄。
“……”江開頓了下,“嗯,睡吧。”
她不肯,紀律委員上線:“你最近怎麼老是不洗澡就睡覺?”
她指上回在她家裡那回,他喝多了也沒洗。
“吵死。”江開不跟她廢話,作勢推她,“再吵就離我遠點。”
盛悉風被捏住命脈,立刻閉嘴。
他身上已經回溫,像個暖洋洋的小太陽,源源不斷散發熱量,帶著致命的吸引力,是她此時此刻根本不能離開的溫柔鄉。
確定她消停了,江開攬過她。
在他的懷裡,被他護著,忽然就有了些溫存的意味,好像所有的小親昵都變得理所當然,盛悉風兩手攀住他的胳膊,小聲訴苦:“剛才你不在,我差點冷死了。”
她聲音細細的,依賴感很重,不自覺的嬌嗔意味,江開也罕見的好脾氣,溫聲解釋:“我給你蓋了衣服的。”
盛悉風哪知道什麼衣服不衣服,隻固執地重複:“很冷。”
“還冷?”
她沒力氣了,知道他誤會了她的意思,想解釋但沒能說出話來,嘴唇囁嚅一下,隻有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下輕輕動了動。
下一秒,原本鬆垮垮扶在她後腰的手施了力,將她柔軟的身體按向他,雙臂也隨之收攏。
兩具年輕的身體緊密相依。
盛悉風陷入昏睡前最後的記憶,是他沐浴後身上清爽的香氣,四肢交纏的親密,血液中沸騰的滾燙,指尖戰栗的酥麻,和整個被窩裡暖洋洋的溫度。
如墜雲端的舒服。
*
翌日,盛悉風一個人在床上醒來,身邊已經不見江開的身影,被子折成了兩層堆在她身上,因為太厚,不夠服帖,邊邊角角都漏風。
窗簾拉著,房間裡光線黯淡,不知時間。
她打著哈欠撈過床頭的手機,不算晚,九點多。
外頭客廳裡傳來金毛腳踩在木地板上噠噠的脆聲,很密集,有人在陪著玩。
金毛玩歸玩,耳朵沒閒著,聽到主臥裡的動靜,立刻拋下皮球,跑到門邊上躥下跳。
盛悉風給它開門,它不知道自己闖了禍,咧著嘴往她身上蹭,尾巴狂搖。
她紋絲不動,安靜兩秒,叫了聲“金毛”。
金毛聽到語氣不對,想逃已經來不及,隻得老老實實待在原地,它低下頭,耳朵耷拉,臉垂著,五官全皺在一起。
時不時偷偷給爸爸遞眼神,想他快點來救自己。
集可憐和賊眉鼠臉於一身。
爸爸裝作沒看到。
因為盛悉風醒了,所以江開忙著打電話給酒店前台,叫他們趕緊派人過來修暖氣和搞衛生。等他講完電話,盛悉風還沒結束訓話,他靜靜等了一會,看不下去,出聲勸阻:“它又不是故意的,再說我們又不是不賠。”
盛悉風稍頓,抬眸。
他以膝撐肘,整個人懶洋洋的,眉眼困怠,精神不濟的樣子。
因為昨晚一係列超線行為,這是她今天第一次直視他,先前她刻意避開了他的眼神,隻敢在訓狗的時候,用晦澀的餘光略過他周身。
他表現一切正常,吊兒郎當地跟她唱反調。
他哪是心疼狗,他就是單純喜歡跟她對著乾。
盛悉風順利切回和他相處的正常節奏:“我在訓狗的時候你不要插嘴。”
他點頭,滿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她都不敢回憶的內容,他張口即來:“過河拆橋?早知道凍死你算了。”
盛悉風:“……”
不要指望直男能夠體會女孩子的少女心。
直男都是大傻逼。
昨夜種種暗流湧動,都像過了12點的灰姑娘的水晶鞋、南瓜馬車和華麗舞裙,魔法失效。
舞會上隻留下意猶未儘的王子。
*
這個點還能趕上早餐的末班車,等接送的擺渡車抵達,二人一道出門,盛悉風走在前頭,拉開門的瞬間,猝不及防地,澄明的陽光直射照亮她的臉龐,刺得她眯起眼睛。
空氣透明而清冽,遠處山影重疊交錯,景色深深。
她沒想到今天會是個這樣的大晴天,依稀記得昨夜的雨勢不小。
到這會回過味來了,那哪是下雨,隻是江開洗澡的水聲。
不過不知是不是她記錯了,後麵似乎又響起過雨聲,但她當時實在太困了,無暇顧及。
“你昨天後來是不是又洗了個澡?”她抬手到額前遮擋陽光,隨口問他。
江開慢吞吞走在她背後,聽她如是問,反手關門的動作稍頓,闔上了門,他漫不經心應:“沒。”
盛悉風:“我是說我醒來之後。”
江開眼睛不看她,仍是單音節回複:“沒。”
盛悉風的腦子裡,陡然斷了一根細細的線,彈在她的神經之上。
她本來沒有多心,但他擺出這種避而不談的態度,以她對她這位竹馬的了解,她可以百分百斷定,他後來確實又洗過澡了。
甚至第一個澡,很可能也不是第一個。
他沒道理不洗澡就睡覺。
擺渡車緩緩駛向酒店主樓,倆人分開坐在後排兩側,窗外,山徑沿路都是野生的常青樹,樹葉被冷空氣浸泡得微微發白,陽光透過淺藍色的窗玻璃和枝椏間的縫隙,斑駁遊離在兩張年輕但心懷鬼胎的臉上。
盛悉風側頭,偏頭打量江開。
他閉眼靠著窗,長睫低垂,蓋不住眼下淡淡的青色。
她不是對男女□□一無所知的人,否則行走互聯網的時候,也起不出【狼耳給我鎖死在床上】這種聽著都不像是正經人的網名。
所以她當然不會蠢到不明白,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姑娘睡覺的時候,一次次跑去洗澡是因為什麼。
童話故事裡,王子雖然沒能留住逃跑的灰姑娘,但他撿到了她不慎遺落的水晶鞋,於是舉國尋找可以穿上它的女孩。
故事的最後,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現在,她也撿到了這樣一隻水晶鞋。
但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去找灰姑娘。
*
她的目光帶著濃濃的審視,有重量般落在江開臉上,少頃,他察覺到,睜眼。
在他看過來以先,盛悉風彆開了頭。
江開隻看到她欣賞山間風光的背影。
他用拇指按自己的太陽穴,頭疼欲裂。
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未眠,澡倒是洗了三個,此刻咽喉腫痛,典型的感冒前兆。
第一個沒什麼可說的,每日正常洗漱。
第二個和第三個是涼水澡,拜盛悉風所賜。
從青春期開始,他就不是重欲的人,不能說清心寡欲,但至少相較於其它精-蟲上腦的同齡男生(比如沈錫舟),他對女色的興趣還算克製。
沈錫舟開竅前,他們兩個愣頭青遵守從小立下的規矩,從不和女生產生不必要的接觸,後麵沈錫舟為莊殊絕破戒,他也獲得異□□友的自由,開始踏足花花綠綠的斑斕世界。
對他示好的女生不少,合眼緣的話,他也默許那些噓寒問暖,畢竟誰不喜歡身邊花團錦簇,還能順便氣氣盛悉風,一舉兩得;但如果沒有,他也不在乎,不覺得缺少什麼。
再後來他長期泡在練習場上,角逐於大大小小的賽場,每天睜眼閉眼都是輸或贏,淘汰或晉級,絞儘腦汁提高那千分之一的轉速度、為每一分積分錙銖必較,這分走了他幾乎全部的青春躁動。
如阿拉伯的勞倫斯所說,速度是人性中第二古老的獸-欲,風聲快撕裂耳膜的恣意絲毫不亞於情-欲能帶給他的刺激。
他很少管不住自己。
昨晚第一次失控,他隻當男人本性,衝完涼水澡出來,他一點警惕心都沒存,又去抱盛悉風。
畢竟那是男人最看破紅塵的時候,俗稱賢者時間。
怕她冷,還抱得很緊。
輕敵的下場就是敗北。
事實證明,賢者時間和安全期一樣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