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到,盛悉風都懷疑客廳裡是不是已經隻剩下她和她死死拽著當救命稻草的沈錫舟。
她小心翼翼扭頭,幾乎能聽見自己的脖頸轉動時發出的僵硬的“哢哢”聲。
很好,全都還在。
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寫著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個消息的威力,不亞於小行星撞擊地球。
約莫三年前,兩家定下婚約的時候,家長們不是不知道,兩個孩子之間並沒有愛情基礎,那婚基本上就是摁著頭結的。
憑過來人的經驗,他們相信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等兩個孩子長大一些,就能體會父母的良苦用心。
事實證明,這倆孩子非但沒能體會,而且做了最決絕的反抗。
終於,江邵率先打破死寂,陰沉的目光緊盯著江開:“誰提的離婚?”
江開果然沒讓他“失望”,爽快地承認:“我。”
但與此同時,盛悉風的“我”也一起響起。
倆人不約而同把罪責攬到了自己身上。
哪怕提離婚的真的不是他。
哪怕她麵對這樣的修羅場,內心無比怯懦。
人在喜歡的人麵前,有本能的保護欲。
盛悉風倒是不意外江開護她的犢子,江開卻稍有些意外,因為正常情況下,遇著事了她都負責躲到他背後。
但仔細一想,卻又完全沒什麼可奇怪的。
這不是嬌滴滴的盛公主第一次保護他了,早在她發現他要逃掉高考參加比賽的時候,在她意外被沈錫舟發現離婚真相的時候。
甚至可以追溯到小時候,她求她很害怕的“警察叔叔”快點把他和沈錫舟放了的時候。
盛公主在大事上從不含糊。
江開不需要她的保護,但很喜歡被她保護的感覺,要不是場合不合適,他幾乎要揚起嘴角。
他把笑意壓下去,堅定地告訴她:“我。”
不給她再爭的機會,扭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真的是我,彆聽她的。”
比起盛悉風,江邵確實更希望江開才是始作俑者。
今天這樣的局麵,倆人之中至少有一個要為此買單,如果是盛悉風,打不得罵不得,反而無解。
而如果是江開,他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可以心安理得發泄情緒。
他直接把手邊一盞熱茶潑了過去。
江開眼睜睜看著水柱劈頭蓋臉砸過來,依照他的反應速度完全能躲過去,他忍住本能,硬生生接了下來,隻微微閉了閉眼睛。
那茶才沏不久,還燙著,他臉頸被波及的皮膚一片灼痛,很快就泛起紅色。
盛悉風什麼都顧不上了,走到他身邊,抽了紙巾胡亂給他擦臉,摘掉他頭上臉上身上的茶葉,拿在手上還是熱的,她都怕他毀容,不敢去想他有多痛,也不敢說話,因為一說話肯定是哭腔。
江開攔住她,用手臂把她推到自己身後護著,繼續直麵自己的父親。
江邵對兒子的傷勢不為所動,冷冷地繼續問:“理由?”
江開說:“反抗包辦婚姻,一時衝動。”
“有沒有第三者?”
“沒有。”江開說。
盛悉風也鼓起勇氣證明:“這個真的沒有。”
沒有第三者,江邵麵色稍緩,繼續盤問:“戶口本哪來的?”
“我騙的,她偷的。”江開歉疚地看了母親一眼,繼而補充,“我慫恿盛悉風偷的,陪她偷的。”
江開的戶口本是於知南親手給的,她交出戶口本的時候,還以為兒子兒媳感情甚篤,倍感欣慰。
而事實上,當時兩個孩子正在籌劃離婚。
她間接當了那段婚姻的劊子手。
這個認知讓她更加難過,眼淚奪眶而出,沈常沛摟住她的肩,本想安慰她,結果自己鼻頭一酸,也掉下淚來。
要不是盛悉風跟江開站在一塊,怕誤傷了她,江邵都想潑江開第二杯茶:“既然要反抗就硬氣點,你有什麼資格重新求娶?”
“還有,家裡不會再為你在賽車上花一分錢,我今天就撤資,你記住,你自找的,是你自己不珍惜機會。”
“因為我喜歡她。”江開感受到背後盛悉風攥著他衣服的手緊了緊,他反手,緊緊包裹住她的手安撫她,沒有為自己的賽車夢辯解一句,隻答複有關重新求娶的質問,“我想和她結婚,一直和她在一起。”
“你們兩個,簡直就是胡鬨。”一直靜觀其變的盛拓開了口,難掩失望,“你們知不知道兩家有多少商業糾葛,知不知道一旦消息傳出去,會引發怎樣的動蕩?你們想過嗎?”
“今天這裡,我不多說利益相關,免得你們覺得我們做父母的眼裡隻有銅錢。那麼從倫理道德來說呢,從起碼的孝道來說呢?你們在乾什麼?!拿婚姻當做兒戲嗎,想離就離,想結就結,那麼大的事,竟敢一句都不透露,瞞著大人直接私下處理掉,更膽敢在我們麵前演那麼久的戲!”
“你們眼裡,對我們有一點點的尊重嗎?”
“當初讓你們結婚的時候,你們都還很年輕,我們怕你們長期分隔兩地,會經不起身邊的誘惑、白白錯過彼此,才想著用婚姻束縛你們。我承認,我們做家長的給了你們很大的壓力,因為我們真的想你們好、希望你們幸福,但說到底,我們沒有以死相逼,沒有摁著你們的手簽下結婚協議書,你們有反抗的餘地。是你們自己同意的。”
“都是成年人了,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對你們來說有這麼難嗎?”
盛悉風記憶裡,父親從未跟她說過這樣的重話。
每一句都帶著濃濃的失望,令她如芒刺背,恐懼戰兢。